她没有再出言挽留,只是像李成安儿时每一次出门前那样,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温柔地抚摸过他满头的白发,拂过他的额头,又为他整理了一下本就平整的衣襟袖口,仿佛要通过这熟悉的动作,将所有的牵挂与爱护都烙印在他身上。
“成安…”她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随即又强自压下,化作一声声殷切的叮咛,“娘不在身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中域不比家里,人心复杂,凡事多留个心眼……遇事莫要强出头,平安最要紧…还有…”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都是些最平常、最琐碎的关切之语,李成安却没有丝毫厌烦,他依旧保持着蹲靠的姿势,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应一声。
“嗯,儿子记住了!”
“娘,您放心”。
烛火跳跃,将三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交织成一幅温暖而略带感伤的画卷。这一番叮嘱,一直持续到夜深…
次日中午,早朝方歇,宫门处的守卫显然早已得到吩咐,见到李成安的马车,并未阻拦,只是恭敬行礼。他刚下车,便看到皇帝身边的首领太监王全已静候在宫门内侧。
王全脸上带着惯有的、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迎上前来,微微躬身:“世子殿下,陛下估摸着您这个时辰该来了,特命老奴在此等候。”
“有劳王公公了。”李成安微微颔首。
“殿下折煞老奴了,您请随咱家来。”王全侧身引路,一路无话,径直将李成安引至御书房外。
通禀之后,厚重的殿门被内侍从两边推开。
李成安迈步而入,看到的并非伏案批阅奏章的帝王,而是一幅略显温馨的画面。
乾皇李玄并未穿着隆重的朝服,只是一身常服,正背对着门口,弯腰逗弄着怀里一个约莫一岁左右的孩童。那孩子穿着锦缎小袄,咿咿呀呀地挥舞着白嫩的小手,想去抓李玄颌下的短须。
听到脚步声,李玄抱着孩子转过身来,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目光落在李成安身上,直接摆了摆手:“来了?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了,你还没见过他,过来看看!”
他抱着孩子走近几步,让李成安能更清楚地看到孩子的模样,眉眼间依稀有几分李氏皇族的轮廓。李玄语气平和,如同寻常家人闲话:“听你父王说,你…准备动身了?”
李成安的目光在那稚嫩的孩子脸上停留了一瞬,点了点头,声音平静:“是的,陛下。”
他看向那孩子,问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李玄低头,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孩子粉嫩的脸颊,引得孩子咯咯直笑,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与沉重:“他生于战火最炽、国势最为动荡之时,朕希望他,也希望我大乾,自此能得享安宁。取名…安乾,李安乾。”
“安乾…”李成安轻声重复了一遍,赞道,“好名字。愿他此生,不负此名。”
李玄将孩子交给一旁恭敬侍立的乳母,示意其退下。御书房内便只剩下叔侄二人,气氛稍稍凝重了些。
李玄走到御案后坐下,神色恢复了帝王的沉稳,他看向李成安:“你前些日子拿去给徐相看的那本册子,朕也仔细看过了。其中所言,切中时弊,破而后立,正合当下。朕已让徐相牵头,六部这几日便开始商议细则,逐步推行。”
他话锋微转,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带着一丝现实的无奈:“只是,你当知晓,经此国战,国库已然空虚,各地重建、抚恤、军费开支浩大,若要全面依照你所设想的推行,尤其是初期扶持工商、减免赋税等,钱粮…恐难以为继,进度怕是快不起来。”
李成安对此似乎早有预料,接口道:“此事陛下不必过于忧心。老师之前给臣留下了一些银子,数额尚可,应能解燃眉之急。晚些时候,会有人将银两送到宫里来。”
李玄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他深深看了李成安一眼,没有说感谢的话,有些事情,记在心里便好。
“算朕借你的,将来大乾有钱了,再还你!”
“九出十三进,陛下给利息吗?”
李玄一笑:“混小子,放银子放到朕头上来了。半分利息都没有!”
“既然没利息,就不借了,就当是给安乾的周岁礼吧!”
“你这礼未免也太重了,也罢,这礼朕就替他收下了,等他长大的时候,朕会告诉他的。”
......
沉默了片刻,李玄的目光变得锐利而复杂,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最后的确认为及或许存在的、微乎其微的挽留之意:
“成安,你…当真非去不可?”
李成安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非去不可。那里有我必须要接回来的人。我若不去,万一,他们被逼急了,真把战场再次摆在我们大乾的土地上…如今的大乾,元气未复,民生疲敝,经不起再一次的折腾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然:“有些麻烦,必须从根源上解决。既然他们划下了道,我接着便是。但战场,绝不能在大乾。也不是他们说了算!”
李玄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知道此事已无转圜余地。他缓缓靠回椅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最终,只是化作一句:“既然你已下定决心,朕也不好多说什么...如此…一切小心。”
李成安的话没错,大乾,已经打不起了,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大乾太弱,弱到不仅保护不了自己的子民,就连王府的世子,都无法保全。
这一刻,李玄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憋屈和无奈,就连当初与世家博弈,都没有如此无力过,但这就是现实!
御书房内短暂的沉默被李成安打破,他语气放缓,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陛下,大乾如今的虚弱只是暂时的。破而后立,只要我们方向对了,恢复以往甚至超越中域,也并非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