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篮星域,恢复了它应有的死寂。
那道曾让万物噤声的混沌裂缝,此刻乖觉得像一个做错了事,被罚站在墙角的小学生。
它努力收缩着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再引起那位黑衣“老师”的半点注意。
陆羽合上《大理寺经费支出簿》。
他那神情,无关乎一笔足以倾覆宇宙的坏账,只是一次寻常的出勤报销。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旗舰舰桥里,这一群已经彻底石化的“新员工”身上。
钱三第一个反应过来。
他连滚带爬地冲到陆羽面前,那张胖脸上的神情,是狂热、崇拜、与一丝勘破天机后的大彻大悟交织在一起。
“先生!我懂了!我全都懂了!”
他抱着陆羽的大腿,涕泪横流,这次不是装的,是真情流露。
“什么宇宙霸权,什么纪元更迭,全是虚的!”
“宇宙的本质,就是一张巨大的资产负债表!”
“而您,先生!您就是那个最终的、唯一的审计师!”
陆羽嫌弃地挪开腿,以免自己干净的黑衣沾上这厮的商业油腻。
“钱三。”
“学生在!”
“工作报告。”陆羽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摇篮星域分部的初步资产盘点,以及新员工的入职培训成果,我要在一炷香之内,看到书面报告。”
“啊?”
钱三的眼泪戛然而止。
“一炷香?”
“有问题?”
“没!没问题!”钱三一个激灵,瞬间从狂热的信徒切换回了高效的首席财务官。
他一把抹掉脸上的泪,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由某种龟甲制成的小算盘,手指在上面拨得快出了残影。
“先生您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陆羽不再理他,缓步走到那群依旧处于呆滞状态的星灵面前。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刚刚被评估为“三斤废铁”的塔里昂身上。
塔里昂感受到这道目光,身体本能地绷紧。
他低着头,不敢与陆羽对视。
胸前那枚“废品回收”徽章,在舰桥冷光下折射出冰冷又陌生的金属芒刺,扎着他的眼。
“抬起头。”陆羽开口。
塔里昂身体一颤,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看到了那双眼睛。
那双比归墟的永夜还要死寂的眼睛。
在那里,他看不到轻蔑,也看不到欣赏,只有一种看待标本般的,绝对的客观。
“你的验资报告,看过了?”
“……看过了。”塔里昂的声音艰涩无比。
“有什么感想?”
感想?
塔里昂的内心涌起一股荒谬的苦涩。
他想说,那是对他毕生荣耀的践踏,是对他存在意义的彻底否定。
但他看着陆羽的眼睛,这些话,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在对方面前,谈论“荣耀”,就像一个细菌在跟显微镜,争论自己王国的伟大。
最终,他只是用一种认命的、麻木的语气,回答道:“报告很……客观。我对自己有了新的认知。”
“很好。”
陆羽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认识到自己是废铁,是成为合格工具的第一步。”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既然入职了,就要开始为公司创造价值。”
“你们的第一个KpI,很简单。”
陆羽的目光,扫过整个舰桥,扫过每一位星灵战士,最后,投向了星域之外,那片还漂浮着无数战舰残骸的战场。
那是血牙星盗团的坟场。
“那里,躺着本公司上一笔订单的……遗留问题。”
“塔里昂。”
“在!”塔里昂下意识地立正。
“你的废品回收部,现在开始工作。”陆羽下达了命令,那语气,就像在指示清洁工打扫停尸房的地面。
“将血牙星盗团的所有战舰残骸,进行分类、回收、登记、估值。”
“每一块装甲,每一根线路,每一枚哑火的灵能炮弹,都必须记录在册。”
“我要一份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的资产评估报告。”
“另外,”陆羽补充道,“所有星盗的尸体,完整度超过百分之七十的,全部打包冷冻,送回大理寺停尸房,作为‘生物学研究材料’入库。”
“那些不完整的,就地解剖,提取有价值的基因片段和记忆信息,同样登记造册。”
“这,就是你们新员工培训的结业考试。”
陆羽的目光,在星灵长老和塔里昂之间扫过。
“考试结果,将直接与你们‘文明债务’的第一个还款周期的利息挂钩。”
“去吧。”
“让我看看,你们这些曾经的‘秩序守护者’,在处理‘垃圾’这方面,够不够专业。”
命令下达。
整个舰桥,死一般的寂静。
星灵长老那张光的脸,明灭不定。
他想象过无数种战败后的结局:被奴役,被屠杀,被永远地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他唯独没有想过,他们会被派去……捡垃圾。
去解剖他们刚刚亲手杀死的敌人,不是为了复仇,也不是为了研究战术,而是为了评估那些尸体,作为“生物材料”的……市场价值。
这比杀了他们,还要残忍。
塔里昂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但仅仅是一下。
随即,他那双空洞的眼眸里,竟然重新燃起了一丝……光芒。
那不是荣耀之光,也不是愤怒之火。
那是一种,找到了全新工作目标,属于一个顶级“打工人”的,专业之光。
他猛地转身,面对着自己那些同样茫然的同胞,用一种近乎狂热的、属于小组长的语气,下达了他上任后的第一道指令。
“都听到了吗!”
“这是陆先生对我们的考验!也是我们赎罪的第一步!”
“第一、第二、第三小队,负责A区残骸回收!第四、第五小队,负责b区!”
“工程部!立刻修改采矿无人机的程序,给我改成‘尸体自动打捞与冷冻打包’模式!记住!动作要轻!保证材料完整性!那都是公司的财产!”
“情报部!别愣着!建立一个新的数据库!就叫《血牙星盗团成员生物资产价值评估表》!开始录入数据!”
他走到星灵长老面前,神情严肃。
“长老,不,总监。请您坐镇旗舰,负责统筹全局,优化我们的回收路线,争取将单次回收的成本,降低百分之五!”
星灵长老呆滞地看着塔里昂。
他看着这个自己曾经最看好的年轻人,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就从一个圣堂武士,完美蜕变成了一个……优秀的包工头。
他忽然觉得,这个宇宙,陌生得可怕。
黄金舰队,这支曾光耀宇宙的无敌之师,在这一刻,动了起来。
他们不再是战士。
他们成了一群效率高得可怕的……宇宙清道夫。
看着光幕上,一艘艘黄金战舰熟练地伸出机械臂,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具星盗的尸体,然后进行扫描、编号、打包的景象,钱三激动地浑身肥肉都在颤抖。
他手中的小算盘拨得火星四溅,嘴里念念有词。
“完美!太完美了!这就是资产的闭环!先生,您看,我们不仅打赢了战争,还顺便把战场给承包了!这是双份的利润啊!”
他奋笔疾书,在一炷香的最后时刻,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报告。
报告的标题,言简意赅,充满了大理寺特色的企业文化。
【关于摇篮星域不良资产(星灵文明)盘活再利用暨战后废品资源化处理项目初步可行性报告】
陆羽接过报告,扫了一眼,便放在一旁。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了停尸房。
“回家。”
他对钱三说。
“这里的盘点,交给他们。”
“我们还有更重要的账目,需要清算。”
他指了指那道已经快要缩成一个点的混沌裂缝。
“病人二号,已经排上队了。”
“现在,该去看看……”
“……病人一号的病历,有没有什么新的变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