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停尸房。
光线一如既往地清冷。
空气中,消毒水与尸体防腐药剂混合的独特气味,构成了陆羽认知里,唯一能称之为“安宁”的领域。
他回到自己那张冰冷的验尸台前。
方才那场颠覆了一个文明,喝退了两位宇宙级存在的“出差”,于他而言,不过是去街对面的殓房,看了具腐烂程度比较有趣的尸体。
无形的“员工通道”在身后悄然弥合。
钱三双手捧着他那份新鲜出没多久的报告,脸上的潮红还未褪去,那是商业模式获得巨大成功后,多巴胺过量分泌的症状。
“先生,此番收购,堪称万古未有之奇功!零成本,全控股,顺带还解决了数万亿员工的再就业问题!”
“此案例若载入神都皇家商业学院的史册,我钱三的名字,必与创校先贤并列!”
寒叶早已见惯了钱主管这种周期性的自我神化,她安静地递上一杯温水。
冰璃和炎魔两位神魔长老,则只是沉默地注视着陆羽的背影。
他们的眼神里,混杂着一种源于古老神魔本能的敬畏。
他们见过太多神朝的兴衰,目睹过无数强者的生死。
却从未见过,有谁能将“文明”本身,当成一张可以随意涂改、折算、清盘的资产负ayai债表。
这位大理寺的主人,其“强大”,已然逸出了“力量”的范畴。
陆羽对钱三的自我吹嘘置若罔闻。
他从怀中,取出了那张属于“院长”的二维码挂号单。
这张曾一度滚烫的卡片,在逼退了“混沌”之后,已恢复了金属般的冰冷。
卡片上,那由无数“终点”法则构成的二维码图案,却比之前更加清晰,内部的光流仿佛被彻底激活,正在以一种全新的逻辑运转。
陆羽的指尖,在二维码上轻轻拂过。
他的意识,如同一根最精密的探针,沿着那道无形的因果之线,刺向了挂号单的源头。
这一次,不再是一片模糊的未知。
他“看”到了一座殿堂。
一座漂浮于时空缝隙,完全由纯粹的“规则”与“秩序”法则浇筑而成的宏伟殿堂。
其风格与星灵族有些许神似,却更加古老,更加……蛮横。
星灵的秩序,是为了“守护”。
而此地的秩序,只为了“审判”。
陆羽能感觉到,“院长”的意志就在殿堂最深处。
祂不再释放任何敌意,亦没有丝毫波动,只是用一种高悬于苍穹之上的冷漠,静静“注视”着陆羽的窥探。
那眼神似乎在无声地宣告:你找到了我,又能如何?
“病灶位置已确认。”
陆羽收回意识,给出了诊断结论。
“病人不仅拒绝配合治疗,还试图在自己的病灶里,建立一个独立的、自我循环的生态系统,有恃无恐。”
话音刚落,那张二维码挂号单忽然震颤起来。
一行行由至高金色法则符文构成的文字,凭空在卡片上浮现,并投射于停尸房的半空。
那不是警告,亦非威胁。
而是一份……法律文书。
【宇宙根本法庭·万法之源仲裁议会·第一号传票】
【原告:‘终极秩序’之执掌者(下称“院长”)】
【被告:大理寺及其所有者(下称“陆羽”)】
【诉讼事由:被告非法侵占、并试图对原告名下资产“饕餮”(资产编号:混沌纪元G-001)进行概念性清算,且恶意转嫁‘不良债务’。此行为,已严重违反《宇宙诞生之初资产所有权基本公约》】
【诉讼请求:】
【1.判令被告立即归还“饕餮”之所有权及控制权。】
【2.判令被告撤销其强加于原告身上的一切非法‘债务’。】
【3.判令被告就其侵权行为,向原告公开道歉,并赔偿精神损失费……一个纪元的宁静。】
【附:若被告拒不应诉,本法庭将视其为藐视宇宙根本法,有权对其进行‘规则层面’的强制裁决!】
……
停尸房,死寂。
钱三艰难地读完这份传票,他那颗塞满了霸王条款和合同陷阱的脑袋,第一次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这是……这是他娘的法律碰瓷!”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停尸房的宁静。
“咱们帮他清理了快要爆炸的下水道,不给物业费就算了,还反过来告咱们非法入侵?”
“《宇宙诞生之初资产所有权基本公约》?这鬼东西谁写的?哪个纪元承认过?!”
“还要赔他一个纪元的宁静?他怎么不去抢!”
钱三气得浑身肥肉都在发颤,这不是商业纠纷,这是拿着一本自己印的法典进行的赤裸裸的敲诈!
“主人,不可轻视。”炎魔的声音无比沉重,“‘万法之源’,是比吾等后天神魔更古老的存在。传说,宇宙最初的法则皆出于此。祂们制定的‘法’,在概念层面上,确实拥有最高优先级。”
“也就是说,在祂们的地盘上打这场官司,我们必输无疑。”冰璃的声音冷如寒铁。
“那怎么办?”钱三急了,“真要把吞进肚子的肉给吐出来?还要道歉赔款?”
这比让他去死还要难受。
停尸房里,所有目光都汇聚在陆羽身上。
陆羽看着那份措辞严谨、法理“严密”的传票,神情没有半分变化。
他甚至饶有兴致地作出了一句专业点评。
“格式不标准,签发机构未盖章,属于无效文书。”
话音落下,他做了一个让在场所有存在都神魂错乱的动作。
他将那份神圣的传票,随手置于验尸台上。
而后从旁边的工具架上,拿起了一方朱红色的印泥,和一个不知由何种朽木雕刻而成的,方方正正的印章。
印章底部,是四个古朴到近乎原始的篆字。
“尸检结论”。
陆羽手持印章,在印泥上轻轻一蘸。
然后,对准那份神圣不可侵犯的《第一号传票》的末尾,盖了下去。
没有犹豫。
“啪!”
一声脆响。
一个鲜红的、浸透了终结与定义之力的印记,就这么蛮横地烙在了“强制裁决”那几个金色大字的上面。
随即,他拿起炭笔,在印章旁签下自己的名字,并添上了一行龙飞凤舞的批注。
【批注意见:驳回起诉。】
【理由:原告诉讼请求纯属臆想,缺乏基本事实依据。其精神状态疑似出现严重认知障碍,符合“妄想型诉讼偏执症”之临床表现。】
【处理建议:建议原告立即停止一切不理智的法律行为,主动前来本院挂号就诊。】
【补充意见:鉴于原告滥用法律资源,浪费本院行政时间的恶劣行为,现决定,对其原有账单,追加‘恶意诉讼附加费’与‘精神污染清理费’。】
【罚金,加倍。】
写完,他将这张被他批注得乱七八糟的传票,重新贴回了那张二维码挂号单上。
下一瞬,传票化作一道不甘的流光,倏然消失。
被“退回”了。
做完这一切,陆羽拿起一块干净的白布,仔细擦拭着刚刚用过的印章,仿佛那不是一枚能定义宇宙规则的法器,只是一个需要妥善保管的办公用品。
“本院,谢绝法律碰瓷。”
他声音平淡。
“再有下次,罚款单,就不是加倍这么简单了。”
钱三呆立原地。
他感觉自己刚刚建立起来的商业世界观,再一次,被先生粗暴地推倒、碾碎,然后用一种更加匪夷所思的方式,重新塑造了起来。
原来,对付法律流氓的最好方式,不是跟他辩法。
而是直接给他开一份……精神病诊断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