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曦光透过窗棂时,白未曦已收拾停当,麻衣素净,正要将竹筐背起。
筐内,伪装成黑猫的小狐狸用爪子死死扒着筐沿,探出半个脑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抗拒,做最后的挣扎:
“未曦……未曦姐姐,”它声音刻意放得又软又糯,再次说起那个提议,“我、我能不能就留在客栈?我保证不乱跑!你把我捆结实了,扔在床底下都行!我发誓,真的!”
白未曦的手刚搭上筐沿,还没用力。竹筐内,“年轮”,仿佛听懂了这话,竟如同活蛇般微微蠕动了一下,鞭梢甚至带着几分“兴致盎然”地、轻轻蹭了蹭小狐狸的前爪关节处。
这细微的触感让小狐狸一惊。
与此同时,白未曦微微侧首,垂眸看向筐内,“你确定?”
她的话语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配合着“年轮”那仿佛带着“期待”的细微动作,一股寒意猛地从小狐狸的尾巴尖窜上了天灵盖!
它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反应过来自己提出了一个多么愚蠢的建议!被这诡异的藤鞭单独捆死在无人看管的客栈里?!
“不不不!不确定!我错了!”小狐狸连忙改口,“我改主意了,你得带着我!必须带着我!”
“你要是把我捆死了扔在这儿,万一……万一你在那和尚庙里出了什么事,被佛光融了、被高僧收了……你倒是解脱了,我呢?!我岂不是要活活饿死、渴死在这破客栈里?!连个收尸的都没有!不行!绝对不行!”
白未曦看着小狐狸摇头晃脑的样子,并没有多言,而是稳稳地将竹筐背起。
晨光渐炽,为洛阳城中的青石板路铺上一层金箔。
越靠近城南,人流愈密,车马渐稀,多是徒步而行的百姓,间或有小轿穿梭其中,帘幕低垂,不知是哪家的女眷。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了线香、汗水和尘土的特殊气味。
白马寺的朱红寺门已然在望。
今日寺门大开,知客僧披着袈裟,肃立两侧,迎候四方信众。虽是人流如织,却并无多少喧哗,只有脚步声、低语声和风吹动幡旗的猎猎作响。
白未曦背着竹筐,随着人潮步入寺门。一过门槛,筐内原本因紧张而身体僵硬的小狐狸,忽地动了动鼻子,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
没有想象中佛光灼体、妖力凝滞的痛苦,也没有梵唱贯耳、心神摇曳的压迫。
寺内古柏参天,梵宇巍峨,香火鼎盛,空气中流淌着的肃穆与庄严。
小狐狸忍不住从筐沿探出半个脑袋,极小声地,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对着白未曦的后颈方向嘀咕:“奇了怪了……这和尚庙,怎么……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它本以为会得到一如既往的沉默。没想到走在前方的白未曦,脚步未停,目光平静地扫过寺内熟悉的景致,应了一声,“嗯。”
这反应太过平淡,仿佛早已料到。小狐狸瞬间福至心灵,一个念头窜了上来,它急切地又将脑袋往外探了探,几乎要蹭到白未曦的耳垂:“你是不是……以前就来过这种地方?”
“是。”又是一声简短的确认。
小狐狸气急,它压着嗓子,声音里充满了一些委屈和愤懑:“那你早说啊!害得我这一路担惊受怕,以为进来就要被超度了!早知道咱们这……这样的,进来都没事,我何至于……”
它抱怨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白未曦的右手,已经准确无误的探了后来,冰凉的手掌按在了在它毛茸茸的头顶,将它直接摁进了背筐。
“你没问过。”
伴随着这句一如既往听不出情绪的解释,小狐狸只剩下在筐里发出几声模糊的、气愤的“呜呜”声,却也不敢再造次。
白未曦不再理会它,目光投向寺内深处。
讲经之处,是在大雄宝殿前极为开阔的青石广场上。此法显然是为了容纳更多信众。
广场尽头,大雄宝殿的月台被临时布置成了法坛。上方张着巨大的、绣满梵文经咒的明黄色宝盖,用以遮阳。
宝盖下,设一紫檀木莲花法座,居高临下。那是此次主讲高僧的位置。
法座前方及两侧,则整齐摆放着数十个蒲团,此刻已有不少披着袈裟的僧侣安然跌坐,个个宝相庄严,气息沉凝。
月台之下,广场之上,格局分明:
最前方,靠近月台的位置,铺设着大片干净的草席与灰色毡垫,此刻已坐满了虔诚信众。他们大多衣着整洁,神情专注,多是城中有些家资、一心向佛的居士。
稍后一些,则是黑压压站立着的普通百姓。他们衣着朴素,甚至带着补丁,脸上刻着生活风霜的痕迹,眼中混合着敬畏、期盼与一丝茫然。
他们挤挤挨挨,努力伸着脖子,想要更清楚地看到法坛上的景象。贩夫走卒、农夫工匠,三教九流,汇聚于此。
而在广场两侧,靠近回廊的位置,则设有一些梨木椅凳,甚至还有几张摆放着茶水果点的小几。这里的人们衣着光鲜,绫罗绸缎,或气度不凡,或珠光宝气。
一边是本地官宦及其家眷,虽未着官服,但神态举止自有威仪。另一边则是富商巨贾,手指上的玉扳指、发髻间的金步摇,在阳光下闪着光。
他们彼此间低声寒暄,姿态相较于前方的信众,显得更为从容,也更……像是一场重要的社交活动。
白未曦无意挤到前方,她背着竹筐,悄无声息地移至广场一侧,一株古老柏树的浓重阴影之下。
这里距离法坛不算近,但视野开阔,恰好能将整个广场的众生相收入眼底,又能避开大部分目光。
树影婆娑,落在她粗糙的麻衣和莹白的侧脸上,明明置身于这千人汇聚之地,她却仿佛自带一层无形的屏障,与周遭的一切热闹隔离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