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青溪村,柳月娘家的小院,笼罩在午后温吞的日光里。
柳月娘正拿着细麻布,比着白未曦的旧衣尺寸,在窗下细细裁剪。
听到白未曦说出“金陵”二字时,她捏着剪刀的手微微一滞,锋利的剪刀尖在布料上留下一个极小的豁口。
她没有立刻抬头,只是放下剪刀,用手指轻轻抚过那个小小的破损,仿佛能将它抚平。
过了片刻,她才抬起眼,目光落在白未曦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有的只是关切,担忧,还有一种深植于骨子里的、几乎成为习惯的不舍。
“路上……定要万事小心。”她没有问去做什么,也没有问何时归来,相较于上次的离别,此次的柳月娘平和了很多,她知道白未曦会回来。
她站起身,脚步比平时略显急促地走进内室。不一会儿,她拿出来一个包袱。
“里面是三套新制的衣裙,还有两双鞋子。”她说着寻常的话,声音却有些微不易察觉的哽。
柳月娘抬起手,替白未曦理了理其实并不凌乱的衣领,“想回来了,就随时回来。”她最终只说了这一句,声音低沉,却蕴含着千钧重量。
这院子里,这村子里,总有个人在盼着她归来,这里永远是她的落脚处。
白未曦接过包袱放进背筐,将月娘垂落在在脸上的发丝往她耳后别了别后,点了点头。
一旁竹筐里的小狐狸,看着这一幕,原本因为又要长途跋涉去金陵的郁闷心情,也莫名被这无声而厚重的情感压下去几分。
它难得没有出声抱怨,只是静静的看着。觉得这人间的情谊,有时候比佛光梵唱更让它这只妖精感到无所适从。
同柳月娘告别后,他们没再惊动其他人,而是直接策马离开。
此次出行,白未曦并未选择径直向东的平坦官道,而是折向东南,取道崤山与熊耳山之间的古老孔道。此路虽较官道更为崎岖,却胜在捷径。
马蹄踏在了黄土路上,扬起细小的烟尘。石缝间的野草在风中摇曳。
老马步履稳健,穿行于山峦夹峙的谷地,涉过浅涧,攀上缓坡。
夜晚,他们便在背风的山崖下或废弃的驿站旁露宿,篝火映照着一人一狐一马沉默的身影,星河垂野。
三日后,巍峨的嵩山山系被抛在身后,前方地势渐趋平缓。
进入平原,景象豁然开朗,也骤然喧嚣。
这条夯土官道宽阔而繁忙,昼夜不息。
载着漕粮的牛车队伍走的很慢,车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疾驰而过的驿马扬起冲天尘土,背上骑士腰插羽檄,神色冷峻。满载货物的驼队响着沉闷的驼铃,来自西域的胡商眼神警惕。
白未曦在这样拥挤的洪流中,依旧保持着稳定的速度,灵巧地超越着一队队慢行的车驾。
五日后,经陈州、颍州,地势愈发低平,水网开始密布。官道常常需要借助长长的堤坝穿行于湖泊沼泽之间,空气也变得湿润起来。
宽阔的淮河水面浊黄湍急,成为南北之间一道天然的分界线。寿春渡口,舟楫云集,等待渡河的车辆人马排成了长龙。操着南北口音的商旅、士兵、官吏混杂一处,人声鼎沸。对岸,便是江南国境。
渡船缓慢地将人马车辆运往对岸。当马蹄终于踏上淮南的土地,风中的气息似乎都为之一变,少了几分北地的干冽,多了几分水汽的温润。
城镇的建筑风格也更为精巧,粉墙黛瓦开始取代北方的黄土夯墙。
言语间是软糯的吴音,雨水也变得频繁,细密的雨丝笼罩着道路、石桥与乌篷船,远山近水皆浸润在一片朦胧的烟雨之中。
暮色渐染金陵,秦淮河上升起薄雾。一匹毛色油亮、神骏非常的马儿,驮着一身麻衣布裙的白未曦和她背上那个半旧的竹筐,踏着青石板路,稳稳停在了鸽子桥边那处熟悉的院门前。
马蹄声惊动了院内。院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正提着水桶准备浇菜的宋瑞探出头来。看到马背上那道清冷的身影,他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爆发出巨大的惊喜,水桶都忘了放下,脱口喊道:“未曦姑娘!你回来了!”
他的目光随即落在白未曦胯下的骏马上,脸上的惊喜瞬间转为浓浓的困惑和难以置信。
他绕着马走了一圈,仔细打量着,语气充满了惊奇:“这、这马……看着好生眼熟!未曦姑娘,这难不成……是我当初帮您买的那匹老马?”
白未曦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轻巧无声。她拍了拍马颈,那马儿温顺地蹭了蹭她的手心。她看向宋瑞,平静地点了点头:“是它。”
“可……可这……”宋瑞瞪大眼睛,又凑近了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瞧着,精神头比一年半前还要足!皮毛也油光水滑的,连眼神都灵泛了好多!这……这怎么可能?”
这时,听到动静的宋周氏也擦着手从灶房里快步走了出来。见到白未曦,她脸上立刻堆满了慈和而真切的笑容:“未曦姑娘回来了!路上辛苦了吧?快进屋歇歇!” 她的目光随即被白未曦背后竹筐里的动静吸引。
只见筐沿处,小心翼翼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在障眼法的作用下,那是一只通体乌黑、只有一双琥珀色眼睛格外灵动的“小猫”。
宋周氏一见,顿时喜笑颜开,声音都放柔了几分:“哎呦!未曦姑娘,您还养了只猫儿啊?瞧这机灵模样,真讨人喜欢!是路上捡的?” 她说着,便想伸手去摸,那“黑猫”却立刻缩回了筐里,只留下一双警惕的眼睛在阴影处闪烁。
白未曦看了一眼竹筐,淡淡应道:“嗯,跟着我了。”
她没有多做解释,宋周氏也不多问,只觉得姑娘出门一趟,身边多了个活物相伴也是好事,依旧笑眯眯的:“有个小东西陪着解闷挺好,瞧着就机灵。姑娘快进屋,我这就去给您下碗热汤面,再切点酱肉!”
宋瑞还在围着那匹脱胎换骨的老马啧啧称奇,白未曦已背着竹筐走进了小院。院子里除了新开辟出的一块菜洼之外,其他并没有什么变化。
白未曦卸下背筐,宋周氏已手脚利落地端来了热水,宋瑞安顿着老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