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集:辞别崆峒
洞外的晨雾还未散尽,松针上的露珠坠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湿痕。轩辕对着石洞深深叩首时,额角恰好触到昨日广成子踏过的那块苔藓,凉意顺着额头漫进心里,倒比洞内生着的松火更让人清醒。
“去吧。”广成子的声音从洞内传来,混着松脂燃烧的噼啪声,像山涧漫过石床那般温润,“天地之间,本无定法,你记下的,未必是我要说的;你带走的,才是你该得的。”
轩辕再抬头时,洞门已掩了大半,只留一道缝隙,漏出里面跳动的火光,倒像老者半眯的眼。他将那片刻着“阴阳者,天地之道也”的木简贴身藏好,木简边缘被广成子摩挲得光滑,贴在胸口,竟能觉出些微暖意。随行的弟子苍梧忍不住问:“先生,广成子没再多说些什么?”
轩辕转身下山,脚下的石阶还带着夜露的湿滑,他却走得稳当:“他说了该说的。你看这山,春生夏长,秋落冬藏,从不需要谁来多言。”
苍梧似懂非懂,低头看那石阶,忽然指着一级台阶惊呼:“先生你看!”昨日还模糊的纹路,此刻在晨光里渐渐清晰,竟像极了他们在南方部落见过的络石藤——藤茎盘绕,分支出细细的须,须尖恰好落在石阶边缘的凹痕里,那凹痕的形状,与人体肘部的“筋节”一般无二。
轩辕俯身用指尖抚过纹路,冰凉的石面下,仿佛真有脉络在搏动。“昨日来时,你我只顾着赶路,哪曾细看?”他忽然笑了,“广成子说‘心不静者,见山仍是山’,原来不是山变了,是看山的眼睛不一样了。”
下山的路比来时短了许多。行至半山腰,遇见前日被蛇咬伤的采药人,正背着药篓往山上走,腿上的伤口已结了浅褐色的痂。见了轩辕,他忙放下药篓行礼:“多亏先生那日施救,我这腿才能好得这样快。”他从篓里取出一株叶片厚实、开着淡紫色小花的草,“这是‘安心草’,山里老人说,煮水喝能让人夜里睡得安稳,先生若不嫌弃……”
轩辕接过那草,指尖触到叶片上细密的绒毛,想起广成子说的“恬惔虚无”。他将草递给苍梧收好,问:“近来山下部落可有人生病?”
采药人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东头的石婆婆,这几日总说心口发慌,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睛也红得厉害。巫医跳了三天舞,烧了两捆符咒,也不见好。”
轩辕脚步顿了顿:“我们先去看看石婆婆。”
石婆婆的茅草屋在河畔的老槐树下,推开柴门时,正见她坐在门槛上,手里攥着根捣衣杵,眼神发直地望着河面。听见动静,她缓缓转头,眼白上布满了红丝,像蛛网缠在浑浊的水里。“是……是轩辕先生?”她的声音发颤,手一抖,捣衣杵掉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轩辕蹲下身扶她起身,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手腕,脉搏跳得又急又乱,像受惊的兔子在乱撞。“婆婆,夜里是不是总觉得心里头像揣了团火?”他轻声问。
石婆婆连连点头,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些水光:“是呢!烧得我直想往河里跳,可刚沾着点凉气,又觉得骨头缝里发冷。先生,我是不是……是不是被河神怪罪了?”
苍梧在一旁记录,听见这话忍不住皱眉:“婆婆莫怕,先生定会治好您的。”
轩辕却没急着开方,扶石婆婆坐下后,他走到河边,望着潺潺流动的河水出神。苍梧跟过来,见他伸手掬起一捧水,水从指缝漏下去,在阳光下闪着碎金般的光。“先生,这病……”
“你看这水。”轩辕打断他,指着河面,“白日里被太阳晒得暖和,夜里受了寒气,便会起雾,对吧?”他又指向不远处的灶台,“灶里的火若烧得太旺,锅会裂;若柴添得太少,水又烧不开。”
苍梧猛地明白了:“先生是说,石婆婆的病,是阴阳失了平衡?”
“不止。”轩辕转身回到屋中,拿起石婆婆的手仔细看,指节处结着厚厚的茧,掌心却有些虚浮,“婆婆年轻时常在河边捣衣,受了太多湿气,这是阴邪积在体内;前几日部落里庆丰收,她连着两夜守在火堆旁看歌舞,又受了燥火。一寒一热,像两条蛇在身子里打架,心自然不得安宁。”
石婆婆听得发怔,半晌才喃喃道:“先生说得是……我这老骨头,经不住折腾了。”
轩辕让苍梧取来前日从崆峒山采的“忘忧草”,又从药篓里找出几株叶片带锯齿的“凉心草”,吩咐道:“忘忧草性温,能驱寒湿;凉心草性寒,可泻心火。你去烧些温水,各取三片,煮成半碗汤来。”他自己则走到石婆婆身后,伸出拇指,按在她后颈的“筋节”上轻轻揉动,“婆婆,跟着我呼气——慢慢吸,像闻花香那样,再慢慢呼,像吹灭烛火……”
石婆婆起初有些僵硬,跟着轩辕的节奏呼吸了几次,肩膀渐渐放松下来,红丝密布的眼睛也慢慢闭上了。等苍梧把药汤端来时,她竟靠在墙上打起了轻鼾,嘴角还微微上扬,像是做了什么好梦。
“先生,这就……好了?”苍梧惊讶地睁大眼睛。
轩辕示意他轻些,将药汤放在灶台上温着:“阴阳就像秤上的砝码,差一点就会歪。她不是真的病入膏肓,只是气乱了。”他看着石婆婆安详的睡颜,忽然想起广成子在洞里说的“气随神动”,“人这一辈子,就像走在平衡木上,心神定了,脚步才能稳。”
日头升到头顶时,石婆婆醒了,一睁眼就说:“我好像……梦见自己躺在槐树下,凉丝丝的,舒坦得很。”她起身活动了一下,脚步轻快了许多,眼睛里的红丝也淡了大半。喝下药汤后,她非要留轩辕师徒吃午饭,端出陶罐里珍藏的野蜂蜜,拌在糙米饭里,甜香漫了一屋。
“先生,您说的阴阳,是不是就像这蜂蜜和糙米饭?”石婆婆边给他们盛饭边问,“光吃蜂蜜会腻,光吃糙米饭会噎,掺在一起才正好。”
轩辕笑着点头:“婆婆说得太对了。天地万物,都是这个理。”
离开石婆婆家时,河畔的老槐树下聚了不少族人,都是听说轩辕能治“心病”来的。有个年轻媳妇说自己总爱发脾气,一怒就头疼;有个猎户说自从上次差点被熊瞎子抓着,夜里总做噩梦,浑身冒冷汗。
轩辕让苍梧在槐树下铺块麻布,自己坐在石头上,一边听族人说病症,一边在地上画着什么。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像洒了层碎银。他画的不是符咒,而是一个个简单的符号:太阳代表阳,月亮代表阴;木柴代表肝,火焰代表心,泥土代表脾,金石代表肺,水流代表肾。
“大家看。”他指着这些符号,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肝像树,爱舒展,总生气就像树枝被捆住,会疼;心像火,不能太旺,也不能太弱,太旺了睡不着,太弱了没力气……”
族人听得入了迷,连正在河边洗衣的妇人都凑了过来。苍梧在一旁飞快地记录,笔尖划过麻布,沙沙作响,像在抄写一部永远写不完的书。
日头偏西时,轩辕才带着苍梧继续赶路。走了老远,还能听见槐树下传来族人的议论声,像风吹过麦田,沙沙的,充满了生机。
苍梧回头望了一眼,问:“先生,我们这是要回有熊部落吗?”
轩辕望着远方起伏的山峦,木简在胸口微微发烫。“不。”他说,“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还有很多道理没弄明白。”他想起广成子最后那句话,忽然明白了“带走的才是该得的”——他带走的不是木简上的字,而是那双能看见阴阳、能听见气血流动的眼睛。
暮色渐浓,山风卷着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轩辕深吸一口气,脚步迈得更稳了。前路或许还有迷雾,或许还有险滩,但他知道,只要守住心里的那杆秤,再远的路,也能一步步走到头。
欲知轩辕接下来会遇到何种病症,又将领悟怎样的医道?下集自有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