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刚冲进光幕,陈岸的手还举在半空。忽然,他感到身体被一股力量猛地一拉,整个人脱离了甲板。海水消失了,风也停了,四周只剩下无边的空白。
他漂浮在空中,分不清上下左右,仿佛坠入了一个空无一物的世界。
手臂上的胎记开始发烫,热度比之前更甚。蓝、绿、金三色光芒从皮肤下渗出,在周围勾勒出一圈圈细密的纹路。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发现指尖竟有些透明。抬头时,却见身旁漂浮着好几个“他”,穿着截然不同的衣服。
一个满脸是血,跪在地上;
一个站在高楼边缘,手中握着一支金色的笔;
还有一个身穿渔夫装束,正将刀刺入周大海的胸口。
他们都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他,眼神复杂难辨。
“你们……”陈岸开口,声音瞬间消散,“都是我?”
无人应答。但其中一个穿西装的“他”走了过来,脸上也有胎记,只是颜色泛灰。那人抬起手,指向远方。
那里浮现出一个旋转的界面,像是两条缠绕的丝线交织而成,上面写着:【意识融合进度:37%】
“哦。”陈岸忽然明白了,“你们不是敌人,是我未曾走过的人生。”
他不再逃避,主动迎向那些身影。每触碰到一个,脑海中便涌入一段新的记忆。
他看见自己在办公室加班,咖啡杯搁在桌角积了灰;
他看见自己签下合同,把渔村的土地卖给外商;
他也看见自己带领人马炸毁所有渔船,说这是“发展必须付出的代价”。
这些事从未发生,但也可能真的会发生。
最后一个靠近的是个赤脚小孩,站在码头上,手里攥着一块破布。那是他初来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还穿着原主留下的旧衣。
小孩仰头看他,眼里含着泪水。
“我不想死第二次。”小孩轻声说。
陈岸蹲下身,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不会了。这次,我来扛。”
话音落下,所有身影同时动了起来。他们逐一走向他,融入他的身体。
胎记剧烈震颤,三色光骤然爆发,整个空间都在摇晃。界面上的数字跳动起来:【意识融合进度:100%】
他闭眼,再睁眼——瞳孔已化作金色,其中流转着如文字般的纹路。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恭喜你,通过了筛选。”
是陈天豪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似广播回响,又似直接在他脑中低语。
“你已超越人类极限,是唯一合格的观察者候选人。加入我们,你将拥有永恒意识,掌控三千世界的规则。若你拒绝,一切归零。”
空中浮现一张星图,三百个红点闪烁不息,每个都标注着“鸿发-观察站”。不止地球,还包括其他星球、其他海洋、其他文明。
“这不是控制。”那声音继续道,“这是秩序。没有我们,文明只会不断重复毁灭。”
陈岸静立不动。
“你说完了吗?”他问。
“你若摧毁系统,人类将失去指引,重回野蛮!”
“我说,你——说——完——了——吗——?”
他一字一顿,抬手按向胸口的胎记。
光芒瞬间扩散,三色光如浪潮般席卷而出。声音戛然而止,星图裂开,随即轰然崩塌。
“我不是来当观察者的。”他说,“我是来告诉你们——我们不需要被人管着长大。”
光爆开了。
不是火焰,而是纯粹的白光,亮得看不见影子,也没有边界。可又仿佛一切都被照得通透。
就在这一刻,现实中的三百座海底观察站同时报警。
监控画面里,所有设备读数飙升至红色极限。紧接着外壳破裂,电缆熔断,建筑从内部炸裂。火焰刚起即被海水扑灭,只剩残骸缓缓沉入深渊。
废墟中央,有东西开始生长。
是珊瑚,形状如同两轮背靠背的弯月,泛着淡淡的蓝光。它们沿着钢筋蔓延,渐渐包裹住金属结构,像为死去的机器盖上坟墓。
国际公司总部的大屏幕上,原本显示全球复制体状态的光点接连熄灭。每一个复制体在同一瞬间停止动作,身体从脚底开始化为沙粒,随风消散。
最后,一块黑色石头从天而降,穿透云层,砸穿屋顶,落入地下实验室,停在主控台前。
石头上刻着两个字:“鸿发”。
它自行裂开,内部空无一物,只有一股水流淌而出,顺着地缝流入下水道,最终汇入大海。
白色的空间里,光芒渐渐退去。
陈岸仍站在原地,身体已变得半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他知道,自己正在离去——并非死亡,而是分解为更细微的存在,融入这片虚空。
他笑了笑。
“挺好的。”
这时,一声鲸叫传来。
遥远,却清晰可闻。那是低沉悠长的鸣音,能穿透几千米深的海域。他知道是谁——周大海船边那只领航鲸,每次出海都会游在最前方。
那声音一响,他体内残存的一切随之震动。胎记已不可见,但他仍能感知它的存在,藏于心口,宛如一颗埋进泥土的种子。
他闭上眼,任由身体化作点点微光,顺着那歌声飘去。
现实世界,海面恢复平静。
渔船依旧停在原地,甲板上空无一人。周大海举着火把跃上船时,只见声呐仪仍在闪着红光。屏幕最后一行字是:【连接中断。任务完成。】
“人呢?”他喊。
无人回应。
突然,虎鲸群集体跃出水面。五头、七头、十几头,排成弧形,对着天空发出长啸。声音层层叠叠,竟似人在说话。
陈小满抱着算盘跑上码头,抬头望天。
“哥?”她低声问。
海风吹过,卷起细浪。一滴水珠腾空而起,落在她的算盘上,啪的一声,正好打在“九”位。
她盯着那滴水,手指慢慢收紧。
渔村里,家家户户的灯忽然全都亮了。不是电灯,而是煤油灯、马灯、手电筒,甚至是孩子们玩耍用的萤火虫瓶,全都自行点亮。
洪叔站在门口,手中铜钥匙叮当作响。他抬头望海,低声说道:“回来了?”
周大海跳回自己的船,抓起对讲机:“所有人听着,关机器,收网,别乱动!”
“为啥?”
“因为……”他望着陈岸消失的方向,火把映照着他唯一的独眼,“老子听见他在唱歌。”
确实有声音。
不在电台,也不在海中,而是从每个人脑海深处浮现出来——一段简单的旋律,像儿时母亲哄睡时哼唱的歌谣。
虎鲸们游成一个圆圈,围绕着陈岸的渔船缓缓转动。水面之下,新生的双月珊瑚开始发光,一明一暗,与那旋律同步起伏。
陈小满紧紧抱住算盘。
“哥,”她仰头看天,轻声问,“你到底在哪?”
天上没有回应。
只有一片云缓缓移开,露出夜空中的月亮。今夜是双朔,两轮弯月并列悬挂,一高一低。
海风愈发强劲。
一艘渔船的帆忽然鼓起,绳索吱呀作响。接着第二艘、第三艘也相继启动。没有引擎,无人推动,它们自行启航,缓缓驶向深海。
周大海点燃一支烟,坐进驾驶座。
“走!”他大吼,“别他妈等了!”
渔船编队开始前进,灯光连成一线,划破黑夜。
而在最前方的水下,一团微弱的光随着鲸歌一闪一亮,像一颗跳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