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北郡卢县,这座新近易主的郡治,在短暂的慌乱后,秩序已初步恢复,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大战将至的紧张气息。郡守府内,烛火彻夜未熄。高鉴在接到刘苍邪关于王薄亲率主力抵达济北县前线的急报后,深知一场决定济北郡乃至东进战略成败的关键战役即将打响。
性情悍勇的刘苍邪找到了高鉴。两人于书房内对着巨大的沙盘舆图,密议至深夜。烛光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时而凝定如松,时而疾动如风。刘苍邪并将自己初步的构想和盘托出。高鉴并未轻易否定刘苍邪略显急躁的进攻欲望,而是引导他思考如何在稳住阵脚的前提下,寻找破敌之机。最终,一套初步方略在反复推演中逐渐清晰。
翌日清晨,高鉴并未急于赶赴前线,而是首先在郡守府正堂,会见了已归降的原济北郡守陈昶。
陈昶依旧是一身素服,神色恭谨中带着几分不安。他深知自己新降之身,如今强敌压境,前途未卜。
高鉴态度温和,言语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陈府君,济北新定,百废待兴,本需府君与诸位同僚鼎力维持。然,王薄不识时务,竟敢亲提大军来犯,窥我疆土。鉴,不得不亲往前线,以定军心,破此顽敌。”
他顿了顿,向侧后方示意了一下侍立的两位年轻将领,继续道:“在此期间,郡内一应日常政务,仍需仰仗府君主持。若有疑难不决,或涉及军务协调之事,”他指向其中一位面容沉稳、眼神锐利的将领,“可与此二位商议。这位是王云垂指挥使,这位是赵岩判官(都判官),皆是我军中坚,可信可靠。”
王云垂与赵岩上前一步,向陈昶抱拳行礼,动作干净利落,自有一股行伍英气。陈昶连忙还礼,口称“不敢”,心中却明了,这二位名为“协助”,实为“监军”,高鉴虽表面信任,但对其并非毫无保留。
随后,高鉴转向王云垂与赵岩,厉声道:“在此期间,一切事宜听从陈昶调遣,若有违抗,唯你们是问!”二人肃然称是。
会见完毕,高鉴单独留下了王云垂与赵岩。书房内气氛转为严肃。
“云垂,”高鉴看向这位以细致严谨着称的将领,“交给你三件事,务必办妥。”
“末将听令!”王云垂挺直身躯。
“第一,整合济北郡原有郡兵。降卒约千余人,需尽快甄别、整编,汰弱留强,打散原有编制,以我武阳军法操练之。此事需快,亦需稳,既要增强我军实力,亦要防其生变。”
“第二,我留给你一个厢(1250人)的兵力,由你统率,驻守卢县及周边要地。你的任务,是确保卢县绝对安稳,保障我军后勤通道畅通无阻!”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高鉴目光锐利,“五日内,自武阳郡必有援军及粮草抵达,规模约千人。你需提前准备好接应事宜,确保人员物资安全入境,并迅速进行分配补充。”
他取过一封魏征刚送来的密信,递给王云垂观看,同时解释道:“魏先生来信,瓦岗李密似有对黎阳用兵之意。短时间内瓦岗不会大举来济北,使我军西面压力大减,此乃天助我也!你在此守好根基,便是为前线大军解了后顾之忧!”
王云垂仔细看完信件,肃然应诺:“主公放心!云垂必不负重托,卢县在,粮道便在!”
高鉴点头,随即看向一旁略显年轻,但眼神中已透出沉稳与智慧的赵岩。
“赵岩。”
“末将在!”
“陈昶此人,观其言行,似为实诚之辈,投降亦是无奈之举,大概率不会再生反复。”高鉴语速放缓,带着考较的意味,“然,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毕竟新附,其下属官吏、城中旧有势力盘根错节。你心思缜密,留你在此,名为协助王指挥使,实则是要你暗中留意郡守府及城中动向,尤其是陈昶及其亲近之人的言行。无需过分干预,但要确保一旦有变,能第一时间察觉、控制。明白吗?”
赵岩心领神会,这是将监视和稳定内部的重任交给了自己,既是信任,也是考验。他沉声应道:“末将明白!定当谨慎行事,确保后方无虞!”
将所有后方事宜安排妥当,已是午后。高鉴不再耽搁,亲点五百亲兵营精锐,人人双马,轻装简从,出了卢县东门,便向着济北县方向疾驰而去。
马蹄翻飞,卷起一路烟尘。高鉴端坐马上,玄色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他面色沉静,心中却在不断推演着前线的种种可能。王薄并非寻常流寇,其部众亦有一定战力,此战绝不容小觑。
傍晚时分,残阳将天边云霞染得一片瑰丽,却也给大地披上了一层肃杀之色。高鉴一行终于抵达了位于济北县城西约十里处的武阳军大营。
尚未近前,便见营寨连绵,依地势而建,布局严整,壕沟、栅栏、哨塔、拒马一应俱全,巡逻队伍往来穿梭,秩序井然。辕门处守卫森严,验明身份后,方才放行。进入营内,但见帐幕排列有序,道路平整,虽处战时,却无丝毫杂乱喧嚣之感。显然,主持此地营务的张定澄,下了极大功夫。
得到通报的张定澄早已率领一众将领在帅帐外迎候。见到高鉴风尘仆仆而来,张定澄连忙上前见礼。
高鉴不等他开口,便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笑道:“定澄兄,不必多礼!这大营扎得严实,防范周密,可见你用心了!”他环顾四周,对随行将领道,“我此来,非为夺你指挥之权。前线军务,依旧由张将军全权负责,一切如常!我到这里,就是来给将士们鼓劲,也是给那王薄看一看,我高鉴来了!我这张‘明牌’,就摆在桌上,看他王薄如何应对!”
他这番话,既充分肯定了张定澄的功绩,稳定了其主帅地位,也明确了自己此行的定位——坐镇、威慑,而非越级指挥。众将闻言,心中大定,士气为之一振。
与此同时,济北县城头之上。
一身青衫的王薄,正凭栏远眺。暮色中,他清晰地看到一支规模不大却异常精悍的骑兵队伍,护卫着一面格外醒目的“高”字大纛,浩浩荡荡地驶入了西面那座如同巨兽般匍匐的敌军大营。
他眉头微蹙,手中下意识地捻动着腰间玉佩的流苏,喃喃自语:“高字帅旗……正主终于到了么……” 他知道,随着高鉴的亲临,这场围绕济北县的争夺,性质已然不同。之前的试探、骚扰或许可以告一段落,接下来,恐怕将是不死不休的正面对决。夜色渐浓,城上城下,双方主帅皆已就位,大战的阴云,愈发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