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四十九年暮春的山东章丘,一场春雨刚过,田埂上的泥土黏得能沾住布鞋。李老根蹲在自家地边,手里的锄头把被攥得泛白 —— 隔壁王铁匠家新垒的院墙,比去年往外挪了足足两尺,正好占了他家传了三代的宅基地。那两尺地,是当年他爹和王铁匠他爹对着老槐树立的界,如今槐树还在,界却没了。
“老根,别跟他置气了,找刘士绅吧!” 邻居张二婶挎着菜篮路过,声音压得低低的,“去年我家丢了鸡,给了他一两银,虽说鸡没找着,可也没再受王铁匠家的气不是?”
李老根叹了口气,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不是没找过王铁匠 —— 吵了半月,王铁匠就一句话:“我儿子要娶媳妇,想扩个院子,你家地多,让两尺怎么了?” 去县衙?来回三十里地,春耕正忙着种玉米,耽误一天就得少收半亩粮。可刘士绅那一两银,是他家半个月的嚼用,去年找他调解丢鸡的事,银花了,事没成,最后还是自己忍了。
正犹豫着,村头突然闹哄哄的。李老根扛着锄头走过去,见里正踮着脚,把一张黄纸贴在老槐树上,纸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字。“这是啥?” 有人问。里正清了清嗓子:“县衙发的摊丁入亩缴银告示,说以后按田缴丁银。”
人群里立刻炸开了锅 —— 没一个人识字,你一言我一语地猜。这时,刘士绅摇着扇子走了过来,他穿着绸缎马褂,在粗布短打的村民里格外扎眼。“诸位乡亲,” 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放慢了语速,“这告示上说,以后按田亩缴丁银,田多缴得多。像李老根家有三亩田,以前缴八钱银,往后就得缴一两!”
“啥?” 李老根心里一紧,手里的锄头 “当啷” 掉在地上,“一两银?那我家下半年的口粮都不够了!”
“可不是嘛!” 刘士绅扇着扇子,眼里藏着笑,“朝廷这是变着法儿加税,我看啊,这新政就是冲着咱们农户来的!”
人群里的议论声更大了,有人开始骂骂咧咧,有人蹲在地上叹气。就在这时,村西头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我儿子快不行了!谁能救救他啊!” 是张婶,她怀里抱着三岁的儿子,孩子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已经没力气哭了。
“咋了这是?” 李老根赶紧跑过去。张婶哭着说:“发烧三天了,找游医买了‘神药’,喝了更重了,现在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那 “神药” 李老根见过,是游医用灶灰混着黄土做的,去年村里的狗吃了,没撑过一天。
这些糟心事,像块石头压在李老根心里。他不知道的是,瑞祥号章丘分铺的掌柜,已经把这些事写成了密报,快马送往京城。分铺的伙计亲眼看见刘士绅藏起了李老根家的边界碑,也亲眼看见张婶的儿子烧得抽搐,却没人敢管 —— 刘士绅是章丘的土皇帝,连县官都得让他三分。
御书房里,胤禛把密报捏得皱巴巴的,指节泛白。“新政在州县推得顺,到了乡村就卡壳!” 他重重地把密报拍在案上,“纠纷没人解,百姓看不懂政策,生病没处治,长此以往,百姓还会信朝廷吗?新政的根基要塌啊!”
吏部尚书孙大人站在一旁,眉头拧成了疙瘩:“皇上,不是臣不办事。一个县官要管几十个村,光收税、断案就忙不过来,哪还有精力管乡邻吵架、教百姓识字?要是再派官下去,又得加俸禄,最后还是摊到百姓身上,得不偿失啊!”
“孙大人说得对,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基层乱下去。” 张廷玉叹了口气,“关键是缺‘能扎在村里、帮百姓办小事’的人。”
江兰上前一步,手里捧着一张章丘的手绘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十几个村落,旁边标着 “纠纷多”“识字率不足 10%”“无医馆”。“皇上,基层乱,不是因为没人管,是因为缺‘管小事、教常识、治小病’的人。臣请在全国推广‘乡约 + 学堂 + 医馆’模式 —— 乡约帮着解纠纷,不用跑县衙;学堂教百姓识字算税,不用再被人骗;医馆治个风寒发烧,不用再求游医。把基层的‘神经末梢’打通了,新政自然能落地。”
“这法子好!” 胤禛眼睛一亮,“可需要多少人手、物资?会不会给百姓添负担?”
“不用多,靠现有资源就行。” 江兰笑着说,“乡约就选村里有威望的乡老,他们本来就爱管闲事,再教点调解规矩就行;学堂用兰馨学院的毕业生,他们懂算术、会讲新政,还愿意去乡村;医馆派兰馨医馆的护士,带点基础药材就够。瑞祥号能运桌椅、药材,大哥能派士兵帮忙改场地,家人都能搭把手。先在章丘试点,成了再全国推,花不了多少银钱。”
三日后,江兰带着丫蛋、秋杏和二十名算术生,坐着瑞祥号的漕运船,抵达了章丘。船刚靠岸,就见大宝带着分铺的伙计,赶着三辆马车过来,马车上装着步弓尺、松木桌椅、棉布绷带,还有几箱兰馨医馆的退烧药。“姑母,您要的东西都齐了。” 大宝擦了擦额头的汗,“步弓尺是从济南铁匠铺订的,量地准;桌椅选的是松木,轻,孩子也搬得动,江爷爷特意让木工把边角都磨圆了,怕磕着孩子。”
江石头派的二十名京营士兵也到了,他们穿着便服,背着工具袋,正帮着卸车。“江大人,我们先去改乡约所,您放心,拆土地庙的时候,我们会先请乡老主持仪式,把神像送到村西的祠堂存着,不惹村民不高兴。” 士兵头领低声汇报。
章丘的乡老张大爷,是第一个来报名当乡约的。他六十岁,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去年邻村闹水源纠纷,就是他带着两村人量水渠、分水量,最后两边都服。丫蛋把他请到临时搭的棚子里,递上一本自己编的《乡约调解手册》,里面记着 “三步调解法”:“第一步,先听双方说,别打断;第二步,找证据,比如边界碑、老人口供;第三步,提方案,得让两边都愿意。” 她还教张大爷编了口诀:“不偏不倚听双方,证据面前理不慌,方案合心签字章。”
张大爷学得认真,第二天就想调解李老根和王铁匠的宅基地纠纷。可头天晚上,刘士绅就派人在村里散布谣言:“张大爷是朝廷派来的探子,调解完了就查你们家的田,多一亩田加一两税!” 李老根刚要去乡约所,就被媳妇拉住了:“别去!万一真加税,咱们家就完了!” 王铁匠也托人带话:“刘士绅说了,我要是去调解,以后就别想在章丘做生意了。”
张大爷急得直跺脚,找江兰商量。江兰想了想,说:“那就把调解搬到村口的老槐树下,当着全村人的面办,让大家看看是不是要加税。”
第二天一早,李老根刚扛着锄头出门,就见老槐树下围满了人。张大爷站在石头上,手里拿着《乡约调解手册》,大声说:“今天调解李老根和王铁匠的宅基地纠纷,全程免费,要是有人说我收了银、要加税,大家尽管指出来!”
刘士绅也来了,摇着扇子站在人群后面,等着看笑话。张大爷先请李老根说话,李老根红着眼,把当年他爹和王铁匠他爹立界的事说了一遍;再请王铁匠说,王铁匠低着头,小声说:“我儿子要娶媳妇,想扩院子,才挪的墙。”
“那咱们就去看看边界碑。” 张大爷招招手,两个士兵扛着步弓尺走过来。刘士绅心里一慌 —— 他前几天偷偷把边界碑埋在了自家院子里,可没等他反应过来,张大爷就带着众人往王铁匠家的院墙走,指着墙根下的一块土:“去年我还见过这碑,就在这底下,挖挖看。”
士兵拿起铁锹,没挖几下就碰到了石头 —— 正是那块刻着 “李王两家以老槐树为界” 的边界碑!刘士绅的脸瞬间白了,人群里有人喊:“刘老爷,你不是说没碑吗?怎么在这儿挖出来了!”
张大爷没理会刘士绅,让士兵用步弓尺量了量:“王铁匠,你的墙比碑往外挪了两尺,按规矩得挪回去。李老根,你家刚收了玉米,给王铁匠十斤玉米种,补偿他挪墙的功夫,怎么样?”
王铁匠红着脸点头:“是我不对,我明天就挪墙。” 李老根也松了口气:“十斤玉米种不算啥,以后咱们还是好邻居。”
两人当场签了和解书,张大爷没收一分钱。围观的百姓拍手叫好,有人对着刘士绅喊:“刘老爷,你说张大爷要加税,人家一分钱都没要,你才是骗我们钱的吧!” 刘士绅气得发抖,却不敢反驳,灰溜溜地走了。
乡约所的事刚顺下来,学堂又遇到了麻烦。林秀才是兰馨学院的毕业生,二十五岁,穿着青布长衫,斯斯文文的。他在旧祠堂里摆了三十套松木桌椅,等着孩子们来上学,可第一天只来了十个孩子,还都是没爹没妈的孤儿。
“林秀才,你别费劲了。” 李老根扛着锄头路过学堂,“孩子跟着我种地,还能多收点粮,识字有啥用?能当饭吃吗?”
林秀才没急着反驳,而是笑着说:“李大爷,您要是有空,晚上来听听‘家长夜校’,我教您算丁银,保准有用。”
晚上,李老根半信半疑地去了学堂。祠堂里点着油灯,二十多个村民坐在小板凳上,林秀才拿着一张纸,上面画着田亩图,还写着数字。“大家看,这是一亩地。” 林秀才指着图,“摊丁入亩后,一亩田缴 0.2 两丁银。李大爷家有三亩田,就是 3x0.2=0.6 两,比去年的八钱银少 0.2 两。要是不识字,有人说要缴一两,您是不是就多缴了四钱银?”
他还拿出一张瑞祥号的盐价告示,上面画着一袋盐,旁边写着 “官盐 35 文 \/ 斤”。“大家看,官盐 35 文一斤,私盐要 50 文。要是您识字,就知道去瑞祥号买官盐,一斤能省 15 文,一年下来能省不少银钱。”
李老根恍然大悟,拍着大腿说:“原来识字能少缴冤枉钱!” 第二天一早,他就把孙子李小根送到了学堂,还拉着邻居说:“快送孩子去读书,能省钱!”
李小根今年六岁,之前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跟着林秀才学了半个月,就能认 “田、银、税、盐” 这些字了,还会算 “3 亩田缴多少丁银”。有次,刘士绅的管家来收 “管理费”,说 “每亩田缴 50 文”,李小根拿着算盘一算:“不对!我爹说,摊丁入亩后不缴这个费,你是骗子!” 管家被说得哑口无言,灰溜溜地走了。
学堂的学生越来越多,从十个变成了八十个,晚上的家长夜校更热闹,每次都来五十多人。村民们再也不说 “新政看不懂” 了,反而会主动问林秀才:“我家五亩田,种玉米能收多少斤?”“瑞祥号啥时候来卖新种子?”
医馆的事,秋杏也办得有声有色。她四十岁,在兰馨医馆做了二十年护士,手里的药箱里装着退烧药、棉布绷带,还有几瓶石灰粉。刚到章丘时,村民们都不信她的药 —— 在他们眼里,生病就得喝姜汤捂汗,实在不行就求神拜佛,哪有喝药就能好的?
张婶的儿子小柱子发烧三天,体温烧到了 39c,抽搐着说胡话。游医给的 “神药” 喝了没用,张婶抱着孩子哭,邻居劝她:“去找秋护士试试吧,听说她在城里治好过不少人。”
张婶半信半疑地抱着孩子去了医馆。秋杏正在给村里的孤寡老人赵奶奶测体温,见小柱子烧得厉害,赶紧把他放在诊床上,用温水擦他的额头和腋下,又从药箱里拿出一瓶退烧药,按年龄倒了半勺,用温水兑开。“张婶,你别担心,这药是兰馨医馆配的,退烧很快。” 秋杏一边喂药,一边轻声安慰。
半个时辰后,小柱子的体温就降到了 37c,慢慢睁开了眼睛,小声说:“娘,我饿。” 张婶抱着孩子,眼泪掉在秋杏的手上:“秋护士,你真是活菩萨!我之前还不信你,对不起!”
从那以后,村民们都来乡医馆看病。秋杏还教大家防疫知识:“家里要勤通风,窗户每天开半个时辰;喝开水,用陶罐煮到冒泡再喝;垃圾要埋到村头的防疫坑里,上面撒点石灰粉,防止生虫子。” 她还组织村民大扫除,带着大家在村口、巷尾撒石灰,教赵奶奶怎么自己测体温 —— 把体温计夹在腋下,等一炷香的时间,再看水银柱的刻度。
赵奶奶今年七十岁,之前生病没人管,全靠硬扛。现在秋杏每周都上门问诊,还教她煮姜汤预防风寒。“秋护士,我活了这么大,还没人这么疼我。” 赵奶奶拉着秋杏的手,眼里满是感激。
三个月后,章丘的变化大得让人不敢认。乡约所每月能调解四五十起纠纷,没一起闹到县衙;学堂的孩子们能认几百个字,家长们也能自己算丁银、看告示;医馆里,来看病的人少了,学防疫知识的人多了,风寒发病率从 20% 降到了 5%。
山东巡抚把章丘的成效奏报给了京城,奏报里附了五十多封村民的感谢信。胤禛拿着信,笑得合不拢嘴 —— 李老根的信里写着 “张大爷调解纠纷,我家没花一分钱;林秀才教我算税,少缴了三钱银;秋护士治好我孙子的病,没花一两银”;张婶的信里画着一个笑脸,旁边写着 “小柱子能跑能跳了,谢谢秋护士”。
“兰丫头,你这法子,把基层的神经末梢都打通了!” 胤禛把奏报递给江兰,“治大国若烹小鲜,说的就是你啊!”
江兰接过奏报,心里满是踏实:“皇上,这不是臣一个人的功劳,是乡老、老师、护士们的功劳,也是百姓愿意信新政的功劳。”
就在这时,侍卫进来禀报:“皇上,西南土司木泰的使者到了,说要见江大人,想请教章丘的治理法子。”
江兰笑着点头:“看来这‘乡约 + 学堂 + 医馆’的模式,还能传到西南去。”
丫蛋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密报:“姐姐,大宝哥从山东传来消息,说瑞祥号要增运一百套桌椅,给山东其他乡的学堂用;秋杏的徒弟也准备好了,下个月就去西北,那边的百姓等着医馆呢。”
江兰接过密报,看着窗外的阳光 —— 御花园里的牡丹开得正艳,像极了章丘田埂上的希望。她今年五十九岁,鬓边的银丝在阳光下闪着光,却觉得比年轻时更有力量。她知道,这基层治理的种子,会传到西南、西北,传到大清的每一个村落,让新政的根扎得更深、更稳。
章丘的田埂上,李老根的孙子李小根正拿着课本,教爷爷认 “税” 字:“爷爷,这个字念‘税’,咱们家三亩田,缴 0.6 两税,不多!” 李老根笑着点头,眼里满是希望。不远处,张大爷正在调解两家的鸡丢了的纠纷,乡约所的门敞开着,阳光洒在 “调解流程” 的告示上;学堂里,林秀才正在教孩子们算玉米收成,算盘声噼里啪啦响;医馆里,秋杏正在给赵奶奶测体温,两人的笑声飘得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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