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7 章 雪夜烧鸡
巷子里的光线昏暗，将那瘦小身影的脸庞切割得一半明一半暗。
那只伸出来的手掌，黑乎乎的，却张得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市侩气息。
穆清风的视线从那张狡黠的脸上，挪到那只摊开的手掌上，再缓缓移回对方亮得惊人的眼睛里。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无声的对峙，巷口的喧嚣似乎都远去了。
“喂，英雄，”那人见他不作声，又催促了一句，身体微微前倾，“十两银子，一文都不能少。
我可是冒着被金鳞卫剁了的风险，还丢了吃饭的家伙。”
说着，她拍了拍自己空空如也的腰间，那里原本应该挂着什么工具。
穆清风的眉头轻轻一挑。他从怀中摸出一小锭银子，约莫十两重，没有丝毫犹豫地抛了过去。
那瘦小身影眼疾手快，一把将银子抄在手里，放在嘴边咬了咬，脸上立刻绽放出满意的笑容。
“够爽快！以后在望都城有什么麻烦，可以……”
她的话还没说完，穆清风已经转过身，向巷子深处走去。
他的声音平淡地从前方传来，带着一丝冰冷的警告：“钱货两讫。
别跟着我。”
话音未落，他脚下步伐一变，看似不快，但几个转折，身影就彻底融入了巷子更深处的黑暗之中，再无声息。
那瘦小身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掂了掂手里的银子，撇了撇嘴，最终还是识趣地转身，朝着与穆清风相反的方向，一溜烟地消失了。
穆清风在望都城复杂的街巷网络中穿行，如同一个没有实体的幽灵。
他没有走任何一条宽敞的大道，专挑那些阴暗、曲折、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巷。
偶尔有高墙挡路，他便足尖轻点，手掌在墙头一撑，悄无声息地翻越过去，不带起一片尘土。
他必须找一个绝对安全的落脚点。客栈人多嘴杂，处处是眼线。
“迎八方”的赵虎和“闻香茶馆”的苏墨，都让他明白这座京城的水，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寒风卷着湿气，愈发刺骨。
天边堆积的铅云，预示着一场将至的雪。最终，他在城南一处偏僻的角落，找到了一座早已废弃的破庙。
庙门倾颓，蛛网遍布，院内杂草丛生，齐腰高。
正殿的佛像早已被搬空，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莲花座，上面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这里虽然破败，却足够安静，也足够隐蔽。
穆清风仔细检查了一圈，确认没有藏着人，也没有近期有人活动过的痕迹，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寻了个背风的角落，将背上用布包裹的“清风剑”解下，横放在膝上。
他没有生火，在这样的夜里，任何一点火光都可能成为致命的指引。
他盘膝而坐，五心朝天，开始运转《九霄龙吟诀》的内息。
温热的气流在四肢百骸间缓缓流淌，驱散着身上的寒意与白日的疲惫。
破庙里寂静无声，只有风从屋顶的破洞里灌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心神沉浸于功法运转，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时，一股极其细微的、不属于这破庙的气息，悄然出现在门口。
穆清风的眼睫毛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运转的内息瞬间收敛，沉入丹田。
他没有睁眼，也没有动，整个人就像一尊融入黑暗的石像，但全身的肌肉已经绷紧，蓄势待发。
门口的黑影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确认庙内的情况。
然后，一个窈窕的身影，踩着极轻的步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借着从屋顶破洞洒下的微弱天光，穆清风虽然闭着眼，却已在心中描绘出了来人的轮廓。
那熟悉的体态，那行走间特有的韵律，还有一个他不久前才告诫过绝不能跟来的人——柳如烟。
他的胸中腾起一股压抑不住的火气，既是愤怒，也是一种深深的无奈。
他冒着巨大的风险独自进京，就是为了不牵连任何人，可她……她怎么敢？
！
他猛地睁开双眼，目光如两道出鞘的利剑，直刺过去。
“谁让你来的？”他的声音很低，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
柳如烟被他突然睁眼和冰冷的声音吓了一跳，身体明显一僵。
连续数日的追踪与风餐露宿，让她原本明艳的脸庞添了几分憔悴，衣衫也有些凌乱，但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却依旧亮着。
她看着穆清风脸上毫不掩饰的怒意，嘴唇动了动。
若在往常，她定会伶牙俐齿地反驳几句，或是娇嗔，或是调侃。
但此刻，她只是沉默地低下头，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这种反常的沉默，让穆清风准备好的所有呵斥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皱起眉头，语气更加严厉：“我命令你，立刻离开这里，回江南去！”
柳如烟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她没有动。
她抬起头，迎着穆清风冰冷的目光，缓缓地走到他面前。
她没有再靠近，只是蹲下身，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油纸包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一股浓郁的肉香立刻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里面是半只烧鸡，表皮烤得焦黄油亮，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余温。
“跑路的时候……顺手牵羊来的。”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负的疲惫，“还热乎，你先吃。”
说着，她将那半只烧鸡递了过去。或许是故意的，或许是无意的，她递过来时，那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擦过了穆清风的手背。
那触感温润而柔软，让穆清风的手背像是被羽毛拂过。
穆清风只是瞥了一眼那只烧鸡，没有接，脸上的神情依旧冷峻得像一块冰。
他正在擦拭自己的“清风剑”，剑身反射的微光，映得他的侧脸轮廓分明。
见他不动，柳如烟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她犹豫了片刻，又往前挪了挪膝盖，身体凑得更近了些。
随着她的动作，本就有些凌乱的衣领微微敞开，露出了精致秀气的锁骨，和一抹在昏暗中依旧白皙的肌肤。
一股淡淡的幽香，混杂着烧鸡的肉香，飘入穆清风的鼻端。
她的声音也变了，比平时娇媚了几分，带着一丝刻意的讨好与试探：“穆公子……我知道我笨手笨脚，帮不上你什么大忙。
但是……但是暖床叠被，洗衣做饭这些粗活，我还是会的。
你带着我，总不会亏的……”
她的话语越来越轻，最后几个字几乎细不可闻。
她紧张地看着穆清风，手心里已经渗出了汗。
她将自己能放下的身段都放下了，将自己能利用的优势都摆了出来。
她意识到，在金鳞卫那种绝对的力量面前，她以往赖以为生的小聪明，根本不堪一击。
她需要一个依靠，一个能让她活下去的依靠。
穆清风擦拭长剑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终于抬起眼，转过头，正视着她。他的眼神深邃，就像两口不见底的古井，里面没有半分情欲，也没有半分怜悯，只有一片沉静的审视。
柳如烟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那精心准备的媚态和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她甚至觉得，下一刻，他就会勃然大怒，将她连同这只烧鸡一起丢出庙外。
就在她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穆清风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鸡腿给我，你自己吃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