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9 章 醉风楼宴
雨丝打在雷啸天枯槁的脸上,混着他未干的泪痕,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尊在雨中融化的泥像。
穆清风那句“我会让你亲手拿回来”像是一根针,扎进了他早已麻木的神经。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穆清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是在积蓄最后的力量。
穆清风没有给他太多揣测的时间。他侧过身,避开门口灌入的冷风,声音平淡地布置着任务:“想要鱼上钩,就得有足够香的饵。
你,就是那个饵。”
雷啸天愣住了,嘴唇翕动,却没能说出一个字。
“从现在起,你去城里人多的地方,酒馆、茶楼、赌场……任何地方。”
穆清风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砸在雷啸天的心上,“你要让所有人知道,你雷啸天没死,并且手上握着当年风陵渡军粮案的铁证。
一本账簿,上面清清楚楚记着谁吞了那批粮,怎么换的沙子。”
这个计划的疯狂让雷啸天浑身一颤。这无异于将自己架在火上烤,主动告诉刘谦:我在这里,来杀我。
穆清风看穿了他的恐惧,但他没有安抚,只是陈述着事实:“你只有这一条路。
要么继续在这破屋里烂掉,要么,就用你这条命,去赌一个公道。
赌赢了,你拿回你的名声;赌输了,也比现在这样强。”
他顿了顿,从怀里取出一小锭银子,丢在雷啸天脚边。
“去换身像样的衣服,喝顿像样的酒。今晚,你是主角。”
雷啸天看着脚下那锭在昏暗中依然泛着白光的银子,又抬眼看看穆清风那张年轻却毫无波澜的脸。
那双眼睛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算计。
可正是这种冷酷,反而让他沉寂多年的心燃起了一丝扭曲的希望。
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在施舍,而是在交易。
用他的命,做一场豪赌的筹码。
他缓缓捡起银子,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穆清风一眼,然后蹒跚着转身,一步一步走入了那片无尽的雨幕之中。
穆清风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这才转身回到铁匠铺。
铺子里,柳如烟正用干净的布条为凌霜包扎手臂上被地痞划出的伤口,动作轻柔。
凌霜则坐在一旁,眉头微蹙,看着自己手臂上的新伤,又看看穆清风带回的一身湿气,撇撇嘴:“事情办完了?”
“才刚开始。”穆清风将身上的湿外衣脱下,拧了拧水,挂在一边。
他走到火炉旁,感受着那份温暖驱散身上的寒意,然后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柳如烟包扎的动作停了下来,抬起头,美目中满是担忧:“这太险了。
刘谦是朝廷命官,在望都城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
在城里对他动手,无异于虎口拔牙。”
“所以要选在一个人多眼杂,他不敢动用官府力量的地方。”
穆清风看着跳动的火焰,火光映在他深邃的瞳孔里,“醉风楼。
望都城最大、最奢华的酒楼。今晚,我们在那里设宴,请刘谦入席。”
凌霜听完,倒是没有柳如烟那般忧虑。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包扎好的手臂,走到墙边,拿起穆清风那把修复好的“清风剑”,又拿起自己的双锤掂了掂,发出一声闷响。
“醉风楼三层高,砖木结构,主梁在东侧,承重柱有八根。
二楼雅间临街,窗户够大,万一不对,跳下去就是长街。
只是……”她看向穆清风,“你确定雷啸天能把刘谦引来?”
“他会的。”穆清风淡淡道,“一个被逼到绝路的人,爆发出的能量,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大。
而且,刘谦这种人,自负多疑。他宁可错杀,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威胁到他的人。”
一个时辰后,关于“雷啸天携军粮案铁证现身望都”的消息,就像一阵风,迅速吹遍了城内大大小小的角落。
有人说看到雷啸天在城南最大的赌场一掷千金,有人说听见他在酒馆里醉醺醺地扬言要将当年的账本卖个好价钱,地点就约在今晚的醉风楼。
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很快就送到了新任将军刘谦的耳中。
将军府内,刘谦听完心腹的禀报,一把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那张一向挂着虚伪笑容的脸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雷啸天……这个阴魂不散的废物!”
“将军,此事蹊跷。雷啸天消失多年,怎会突然出现?
会不会是陷阱?”一旁的王顺,也就是当年负责调换军粮的跟班,如今已是刘谦的左膀右臂,他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刘谦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他当然想过是陷阱,可“账本”二字就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
当年的事,他自认做得天衣无缝,但凡事总有万一。
他不能赌。他的前程,他的身家性命,都赌不起。
“陷阱又如何?”刘谦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在望都城,我的地盘上,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要把它踏平!
传令下去,调集府中所有好手,再让金鳞卫的刀疤脸带一队精锐,今晚,我要让醉风楼变成雷啸天的坟地!”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醉风楼内,丝竹悦耳,酒香四溢,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食客们推杯换盏,高谈阔论,谁也未曾察觉,一张杀机四伏的网,已经悄然张开。
二楼靠窗的一间雅室内,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却无人动筷。
穆清风独自坐在桌边,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目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注视着楼下熙攘的街道。
他的“清风剑”就用一块灰布包裹着,静静地靠在手边的椅子上。
隔壁的房间,柳如烟和凌霜早已潜入。凌霜选了个靠近房梁的角落,那里视野开阔,且不易被发现,她的双锤就放在脚边,被一张桌布盖着。
柳如烟则扮作添酒的侍女,借着熟悉环境的由头,将二楼的布局、通道摸得一清二楚。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楼下的喧闹声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雅室内,只有穆清风指尖敲击桌面的“笃、笃”声,像是催命的钟摆。
终于,醉风楼门口一阵骚动。食客们的喧哗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一队身着黑甲、腰佩绣春刀的金鳞卫迅速封锁了酒楼的所有出入口,为首的正是那个刀疤脸百户。
紧接着,身穿锦袍、一脸傲气的刘谦在一众高手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环视一周,目光像鹰隼一样锐利,最后落在了通往二楼的楼梯上。
他没有理会那些噤若寒蝉的食客,直接一挥手,冷冷吐出两个字:“清场!”
金鳞卫如狼似虎地冲向那些食客,刀鞘敲打在桌案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穆清风收回目光,停止了敲击桌面的手指。他拿起手边的酒壶,为自己面前的空杯斟满了酒。
鱼儿,入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