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彻底驱散了登州的夜色,也照见了行辕内外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血迹与狼藉。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合着清晨的湿冷,提醒着人们昨夜那场短暂的腥风血雨。
行辕正堂,赵佶已更换了常服,端坐于上。折彦质、宗泽分列左右,虽经历一夜惊扰,此刻却都肃然而立,目光沉静。梁师成悄步而入,手中捧着一卷刚刚整理好的卷宗,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锐利如鹰。
“大家,皇城司初步审讯结果已出。”梁师成的声音不高,却在寂静的大堂内格外清晰。他双手将卷宗呈上,“参与此次作乱者,除大部分为被裁汰的原伏波行营兵卒,受地方豪强蛊惑、利诱外,其核心串联、谋划者,确系朝中有人。”
赵佶并未接过卷宗,只是澹澹道:“念。”
“是。”梁师成展开卷宗,语速平稳地念道:“据擒获之贼首,原伏波行营第三军都头陈顺、副都头朱勇供认,他们因军改被裁,心怀怨望,于两月前在登州勾栏饮酒时,结识了苏州来的行商李员外。此李员外实乃苏州应奉局主管朱勔之远房族侄,名朱坤。”
“朱勔?”宗泽眉头勐地一皱,“可是那个因花石纲媚上,如今正被皇城司调查的朱勔?”
“正是此人。”梁师成继续道,“朱坤借宴饮之机,屡次向陈顺、朱勇等抱怨新政苛刻,军改无情,断了他们这些老行伍的生路,并暗示若能拨乱反正,拥立能体恤下情的新君,他们便是从龙功臣,富贵不可限量。同时,朱坤提供了大量钱财,用于收买、聚拢被裁汰的兵卒,并通过其渠道,弄来了一批军械。”
折彦质冷哼一声:“好一个拨乱反正!他们口中的新君,所指何人?”
梁师成头更低了些:“贼首供述,朱坤曾酒后失言,提及……提及太子殿下仁厚,若登大宝,必不会行此苛政。”
此言一出,堂内气氛瞬间凝滞。将祸水引向监国太子,此计不可谓不毒辣。
赵佶眼中寒光一闪,却未发作,只是示意梁师成继续。
梁师成道:“此外,皇城司在清查乱贼联络渠道时,截获数封密信。信中使用暗语,经沈炼指挥使(因功接替顾峰为第五指挥使)破译,内容涉及朝廷近期动向,尤其是陛下离京巡幸登州的准确行程及护卫力量。这些情报,并非朱勔一党所能完全掌握。经查,信源指向……礼部。”
“礼部?”折彦质愕然,“白时中白尚书?他……”
“非是白尚书本人。”梁师成摇头,“信笺用墨、纸张虽寻常,但其传递渠道,与礼部主事张文远府上一位清客有所关联。而这张文远,曾多次在非公开场合,对陛下新政,尤其是裁汰冗官、提拔胥吏工匠颇有微词,与……与一些致仕在家的旧臣往来密切。”
线索渐渐清晰,一幅由失意官僚、地方豪强、被裁武人勾结而成的谋逆网络浮出水面。朱勔或因自身被查而狗急跳墙,试图搅乱局势;部分旧臣或因利益受损,或因理念不合,在暗中推波助澜;而被裁汰的军卒则成了他们可以利用的刀。
宗泽面色沉痛,撩袍跪地:“陛下!臣御下不严,致使登州地面竟生出如此大逆之事,惊扰圣驾,罪该万死!请陛下治罪!”
赵佶缓缓起身,走到宗泽面前,亲手将他扶起:“宗卿请起。蛀虫潜藏于木芯,非园丁一眼可察。你镇守登州,整顿海防,功绩卓着。此事,罪不在你。”
他踱步到堂前,望着门外已然大亮的天光,沉默片刻,声音冷冽如冰:
“朕自登基以来,推行新政,意在富国强兵,再造华夏。裁冗官,是为政令畅通;行军改,是为护国安民;兴格物,是为开启民智。触动了些人的利益,朕知道;有人不理解,暗中非议,朕亦可容忍。但——”
他霍然转身,目光扫过堂下诸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勾结乱军,行刺君王,构陷储副,此乃十恶不赦之罪!绝无姑息可能!”
“梁伴伴。”
“老奴在。”
“着皇城司按图索骥,将所有涉案人等,无论官职大小,背景深浅,一律锁拿彻查!证据确凿者,依《宋刑统》谋逆罪论处,绝不姑息!朕要借此机会,将这朽木之中的蛀虫,彻底清理干净!”
“老奴遵旨!”梁师成躬身领命,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折彦质。”
“末将在!”
“龙骧军昨夜表现甚佳,朕心甚慰。所有参战将士,论功行赏。阵亡者,入祀忠烈祠,抚恤加倍。”
“末将代龙骧军全体将士,谢陛下隆恩!”
赵佶深吸一口气,语气放缓,却带着更深的决心:“经此一事,新政推行,更不可缓,更不可阻!传朕旨意,加速神机营换装,各新建工坊全力运转。朕要让所有人看看,顺大势者昌,逆大势者,唯有……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