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路惨剧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在翌日的大朝会上轰然炸响。当总参谋司宇文虚中用沉痛而愤慨的语调,将落鹰峡之变的详细经过公之于众时,整个文德殿先是陷入了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激愤浪潮。
“蛮夷欺人太甚!”监察御史陈东首先出列,他面色涨红,手持笏板因用力而微微颤抖,“陛下!周副使乃朝廷钦命安抚使,代表天子威严!赵猛乃我龙骧军悍将,百战英魂!高氏、杨氏竟敢伏杀天使,枭首示众!交趾鼠辈暗中作祟!此乃对天朝之蔑视,对陛下之悖逆!若不严惩,国威何存?天理何在?!”
他声泪俱下,几乎要捶打殿柱。此言一出,如同点燃了引线,文武百官,无论是平日主张怀柔的文臣,还是向来激进的武将,此刻竟是同仇敌忾!
“臣附议!”参知政事李纲大步出班,他虽是新政核心,讲究章法,此刻也难掩震怒,“陛下,落鹰峡血案,非仅杀我使臣、戮我将士,更是践踏王化,挑战朝廷对云南路之法理!此风绝不可长!必须施以雷霆之怒,犁庭扫穴,尽诛首恶,方可震慑南疆,告慰英灵!”
“李相所言极是!”吴敏虽年迈,声音却依旧洪亮,“龙骧军儿郎,血不能白流!赵猛,是好样的!我大宋将士,可以战死,不可受辱!陛下,老臣请命,愿再披甲胄,踏平永昌,擒拿高、杨逆贼,以彼之头,祭奠周副使与赵猛及百名英魂!”
连一向持重的礼部尚书白时中,此刻也面色铁青,出列奏道:“陛下,礼之大者,莫重于君臣纲常,莫高于华夏夷狄之辨。高氏、杨氏,本已受皇恩,赐予官职,如今悖逆至此,与禽兽何异?交趾僭越,插手内务,更属大不敬!臣以为,当立即革除其一切封赏,明发诏告,列其罪状,天下共讨之!”
殿内群情汹涌,“战!”“必诛之!”“雪耻!”之声不绝于耳。这一刻,无论是新政派还是旧制残留的官员,在维护帝国尊严、报复血仇这一点上,达成了空前的一致。云南路的鲜血,彻底点燃了朝堂的怒火,也扫清了对南用兵的最后一丝舆论阻碍。
端坐于御座之上的赵佶,将百官的反应尽收眼底。他需要的就是这股同仇敌忾之气。待群情稍缓,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殿内的嘈杂:
“诸卿所言,皆朕心中所想。血债,必须血偿。”
他的目光转向工部尚书苏启明和侍立一旁的将作监宇文恺:“苏卿,宇文卿。”
“臣在!”苏启明与宇文恺立刻出列,他们知道,关键时刻到了。
“落鹰峡地势险要,贼人据险而守,龙骧军虽勇,亦难免吃亏。日后南征,攻坚拔寨,不可再仅凭将士血肉之躯。”赵佶语气斩钉截铁,“工部、将作监,听令!”
“臣恭聆圣谕!”
“其一,红衣大将军炮威猛,然过于沉重,南疆山高林密,转运不便。朕命你们,集中所有大匠,全力攻关,研制、生产可拆解驮运之轻型红衣炮!至少三十门!给朕打造出一支能够翻山越岭的炮队!”
“其二,燧发枪乃破敌利器,神机营换装速度,必须加快!两个月内,朕要见到一万支合格的燧发枪交付军中!原料、工匠、工坊,若有任何阻碍,朕准你们先斩后奏!”
“其三,”赵佶的目光又扫向了代表水师的官员,“舟船监!伏波行营需要更强的战舰!三个月内,给朕至少改造或新建五艘可装备舰载红衣炮的楼船!朕要确保水师跨海一击之时,能以绝对火力,碾压交趾沿海任何负隅顽抗之敌!”
这三条命令,条条都是硬骨头,需要调动巨大的资源和人力。但苏启明和宇文恺毫无犹豫,猛地躬身,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臣(微臣)领旨!工部(将作监)上下,必竭尽全力,日夜赶工,绝不延误陛下之大计!完不成任务,臣等提头来见!”
“好!”赵佶猛地一拍御座扶手,霍然起身,凛冽的目光扫视全场,“总参谋司!”
“臣在!”吴敏、宇文虚中及一众参谋司将领齐声应诺。
“即刻以云南参谋司为核心,细化南征方略!兵员调配、粮草囤积、进军路线,朕要尽快看到详实计划!”
“臣等遵旨!”
赵佶最后看向满朝文武,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寒光四射:“自即日起,举国上下,转入战时筹备!一切为南征让路!朕要让南疆那些冥顽不灵之徒知道,犯我大宋天威者,虽远必诛!周安民、赵猛及百名将士的血,不会白流!朕,将亲率王师,踏平贼巢,以彰天讨!”
“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在文德殿内回荡,充满了肃杀与决绝。
几乎在同一时间,惨案的消息也如同瘟疫般在汴京的市井间传开。
朱雀门外,茶楼酒肆。“听说了吗?云南那边出大事了!咱们派去的大官被蛮子杀了!脑袋都砍下来挂城头了!”一个商人打扮的男子脸色发白,对同伴说道。
“何止是文官!跟着去的五百龙骧军,听说全战死了!我的天爷,龙骧军啊!那可是跟着陛下扫平西夏的精锐!”同伴捶胸顿足,“五百换七百,够本!可……可这口气咽不下啊!”
西城锦绣坊,织机声都稀疏了不少。
曾经受过赵佶问询的织工王老实,此刻红着眼睛,对周围的匠户喊道:“周青天是多好的官!说是去给蛮子讲道理的,怎么就……还有龙骧军的军爷们,都是好汉子啊!怎么就回不来了?!”他猛地一拍织机,“朝廷必须发兵!荡平那帮狼心狗肺的东西!”
汴河码头,力夫聚集处。一个浑身腱子肉的力夫 孙大个 怒骂道:“狗日的高家、杨家!还有那交趾撮尔小国,也敢伸爪子?当咱们大宋的刀不利吗?陛下!发兵吧!俺虽然只是个扛包的,但也愿意捐出三个月工钱充作军资!”
太学门外,学子议论。一些年轻气盛的太学生更是群情激愤:“蛮夷畏威而不怀德!朝廷怀柔,彼辈竟以为可欺!周副使乃进士出身,朝廷命官,竟遭此酷刑!此乃对我大宋国格之亵渎!必须严惩!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也有较为理性的学生叹息:“只是……听闻那边山高林密,大军行进不易,只怕……”
“不易又如何?”立刻有人反驳,“难道就任由周副使和五百将士的血白流?难道让我大宋国威扫地不成?!”
愤怒、悲痛、复仇的呼声,如同积蓄的火山,在汴京城的每一个角落酝酿、沸腾。贩夫走卒,文人学子,此刻的心绪前所未有地统一。龙骧军的悍勇与悲壮,周允文的凄惨结局,深深刺痛了每一个大宋子民的心。往日的内部纷争、对匠人等级的微词,在此刻民族尊严遭受践踏的惨剧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一股同仇敌忾要求朝廷以最强硬手段报复的汹涌民意,已然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