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路血案带来的激愤尚未平息,国库钱粮不足以支撑征伐交趾的现实又如同冰冷的潮水,拍打着朝堂上每一位大臣的心。接连两日,关于如何筹措南征巨额军费的争吵在政事堂与户部之间反复拉锯,增税、加派、发行新钞……种种提议皆因可能动摇国本或引发民怨而被赵佶暂时否决。
这日清晨,垂拱殿内,赵佶并未先议政事,而是将一份由尚食局呈上的日常用度清单,轻轻推到了御桉前,让内侍传给几位核心大臣传阅。
清单上,往日琳琅满目的御膳名目被大量删减,时令鲜果、精巧点心数量锐减,甚至连以往必不可少的某些珍贵食材也被普通食材替代。用度一项,更是明确标注“减半”。
李纲、张克公等人看完,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陛下,这是……”张克公迟疑地问道。
赵佶面色平静,声音却清晰地传遍殿内:“云南路将士血仇未报,南征大军秣马厉兵,皆需钱粮支撑。然国库艰难,朕与诸卿皆已知之。既开源尚需时日,则节流便为当务之急。朕思之,节流当自上始。”
他站起身,指了指那份清单:“自即日起,朕之膳食,依此单执行,减膳撤乐。宫中用度,除必要礼仪及皇后、太子份例外,一律削减三成。内帑除保障军器研发及有功赏赐外,暂停一切非必要支取。”
“陛下!”李纲猛地抬头,眼中满是动容,“陛下万金之躯,关系社稷,岂可……”
“李卿不必多言。”赵佶打断他,语气坚定,“将士在前线浴血,或将于山林间忍饥挨饿,朕在宫中,又何忍锦衣玉食,安享太平?非独朕与宫中,传朕旨意,文武百官,俸禄依旧,然各项职田、补贴、冰敬炭敬等额外用度,暂缓发放,待国库宽裕再行补还。诸王、外戚,亦当体恤国难,削减用度,共度时艰。”
他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朕非苛待臣工,实乃国事维艰,需上下同心。此非为朕一人之名,乃为南征大业,为雪洱海之耻!”
众臣闻言,心中震撼,纷纷躬身:“陛下克己勤政,臣等感佩!必当追随陛下,节俭奉公!”
赵佶微微颔首,继续部署:“梁伴伴。”
“老奴在。”
“着你皇城司与进奏院(负责邸报编纂发行)协同,将两件事明发邸报,传檄各路州县。”赵佶沉声道,“其一,详述洱海血案之经过,突出逆贼之凶残,周安民副使之忠烈,龙骧军将士之英勇,以及交趾之阴险!要让天下臣民皆知此仇此恨!”
“其二,将朕削减用度、朝廷节流之决议,以及为何如此——即为筹备南征,雪我国耻之缘由,一并昭告天下!朕要让大宋的每一位子民都知道,他们的皇帝,他们的朝廷,正在为何而战,又为此付出了何种努力!”
“老奴遵旨!”梁师成深知此事关乎舆论民心,郑重应下。
数日之后,刊载着“洱海血案”详细经过和“陛下克己、朝廷节流以筹备南征”消息的邸报,如同插上了翅膀,通过发达的驿传系统,迅速传递至大宋的每一个州县。
消息所到之处,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
茶馆酒肆中,士子百姓争相传阅、议论。
“岂有此理!高氏、杨氏狼子野心!还有那交趾撮尔小邦,安敢欺我天朝至此!”一名老儒生气得胡子直抖,拍桉而起。
“周副使死得冤啊!还有龙骧军赵将军和那些将士,都是好汉子!血战到底,杀敌数百!”一个走南闯北的商客红着眼睛感慨。
“陛下……陛下竟然减膳了?宫中用度都削减了?”有人看着邸报上关于皇帝节约的内容,难以置信。
“是真的!听说汴京城里,各位相公府上的车马用度都减少了,各位王爷、国舅家也收敛了许多。”
“朝廷这是要动真格的了!为了给周副使和将士们报仇,陛下和朝廷都做到这一步了……”一个中年汉子喃喃道,脸上露出感同身受的神情。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陛下尚且如此,我等小民,虽无力上阵杀敌,是否也该尽一份心力?”有人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很快,这种情绪开始转化为行动。汴京、杭州、江宁等大都市,率先有富商巨贾主动向官府表示,愿“捐输”钱粮以助军资;一些州县的士绅也自发组织起来,筹集物资;更有甚者,民间开始流传起“节衣缩食,支援前线”的口号。
邸报的力量,将一场原本局限于朝堂的财政困境和皇帝的决心,转化为了全民共知的事件。洱海的血仇激发了民愤,而皇帝与朝廷的自我苛责则赢得了广泛的同情与支持。一股同仇敌忾、共度时艰的暗流,开始在帝国境内悄然涌动,为即将到来的南征,铺垫了深厚的民意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