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仓城下的战事已持续月余。曾经意气风发的蜀军将士,此刻脸上都带着久战不下的疲惫。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散发着腐臭,被鲜血染红的护城河在春日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然而,那座巍峨的城池依然屹立,曹魏的旗帜在城头傲然飘扬。
夜深人静,刘备独自登上营中高高的望楼。清冷的月光洒向大地,将陈仓城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也愈发显得坚不可摧。夜风带来远处隐约的刁斗声,更添几分肃杀。刘备凭栏远眺,心中波澜起伏。他半生戎马,颠沛流离,历经大小战役无数,却从未遭遇过如此顽强的防守。
“我征战半生,”刘备不禁对身旁悄然出现的谋士法正感慨道,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钦佩,“攻城拔寨亦不在少数,却从未见过如此善守之将。郝伯道,真将才也!”这声赞叹,发自肺腑,却也透露出深深的无力感。
法正轻声道:“主公,陇右新定,诸羌未完全归心,转运艰难。据报,军中粮草,仅够维持旬日了。久屯坚城之下,师老兵疲,非良策。不如……”他话未说尽,但退兵之意已明。
刘备抬起手,止住了法正后续的话语,发出一声长叹:“孝直,我知你意。将士疲敝,粮草不继,这些我岂能不知?只是……此番兵出祁山,初定陇右,气势正盛。若就此无功而返,实在心有不甘,亦恐挫动三军锐气,更令新附的陇右诸郡心生观望。”他的目光越过陈仓,投向东方那在月色下连绵起伏的群山阴影,那里是五丈原的方向,他的长子刘封正率军驻守。一丝迟疑的希望在心中升起:“封儿在五丈原经营已有数月,或许……可令他分兵西进,与我东西夹击陈仓?若能成,则大局可定。”
“不可!主公,此计万不可行!”法正几乎立即反对,语气坚决,“世子虽据五丈原,然其兵力有限,满打满算不过三万余众。其地处要冲,东面要防备郿坞张合的精锐,况且曹魏援军随时可至,南面需扼守斜谷关,兵力已捉襟见肘。若再分兵来援,恐其防线空虚,万一有失,则我军不仅陈仓难下,连五丈原这个立足点也可能丢失,将陷入全面被动!”
刘备闻言,陷入长久的沉默。法正的分析切中要害。月光清晰地照亮了他已显斑白的双鬓,这位年近花甲的汉中王,此刻显得格外苍老。他凝视着那座久攻不克的坚城,脑海中飞速权衡着利弊:强攻,损失惨重且希望渺茫;退兵,前功尽弃且心有不甘;等待援军,却又风险极大。良久,他终于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断:“孝直所言甚是,夹击之策确属行险。然即便如此,也需让封儿知晓此间战况。即刻选派得力精干之人,设法翻越陇山险阻,传信至五丈原,将陈仓战事之详情悉数报于封儿,且看他身处局外,是否有何良策,或能创造些许战机。”这是目前最为稳妥的做法,既避免盲目行险,又试图集思广益,寻找破局的可能。
就在刘备为陈仓焦头烂额之际,五丈原蜀军大营中,镇北将军、宜城亭侯刘封也同样在为打破僵局而苦思冥想。营帐中央,巨大的沙盘清晰地标示着关中地区的山川河流、城池要隘。刘封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陈仓的位置上。
“郝昭坚守不出,父王亲率大军围攻月余竟不能下,如此僵持,于我军全局大大不利啊。”刘封指着沙盘上的陈仓,眉头紧锁。他深知,陈仓就像一根铁钉,牢牢楔入了蜀军东西两线之间,使得刘备的主力与自己在五丈原的偏师无法有效呼应,始终是两支孤军,难以形成合力。
身旁的军师庞统轻摇羽扇,相对从容一些:“世子不必过虑。我军能在此地站稳脚跟,于五丈原建立稳固营垒,隔绝关中与陇右,使曹军不能西进援助,这本身已是奇功一件。只要五丈原在我手,曹魏核心区域便时刻受到威胁,从战略上看,我们已占据主动。眼下之急,是稳守根本,而非贸然进取。”
“可是先生,”刘封转向庞统,语气带着急切,“若不能打通陈仓这条通道,父王大军与我们就始终无法连成一气。时间一长,任何一方出现纰漏,都将满盘皆输。必须想办法调动郝昭,不能让他如此安稳地固守。”
这时,参军诸葛均入帐禀报:“世子,益门镇水寨已初具规模,丁奉将军正日夜督促,加紧训练水军将士。”
听到“益门镇水寨”几个字,刘封眼中骤然一亮:“走,军师,我们亲自去看看进展。”
益门镇,位于五丈原以西约三十里的渭水河畔,是一处天然的水湾。此时,一座初具规模的水寨已然屹立岸边,数十艘新打造的战船井然有序地停泊在港内,旌旗招展。岸上,工匠作坊里炉火熊熊,敲打声不绝于耳,仍在持续建造更多战船。水面上,士兵们正在熟悉操舟技巧,喊杀声与操练声此起彼伏。
镇守此地的将领丁奉见刘封到来,急忙上前禀报:“世子,按您的方略,水寨建设颇为顺利。我们在此大张旗鼓,就是要让陈仓守军知晓,引他们出城来攻。只要郝昭敢分兵前来,我水陆两军依托寨栅,以逸待劳,定叫他有来无回!”
刘封点头,目光扫过繁忙的水寨和周围的密林,沉声道:“承渊(丁奉字)将军辛苦了。我已命黄叙率领两千精兵,秘密埋伏在附近山林之中。此乃阳谋,郝昭若来,便是中了我们的调虎离山之计,我可趁其城防空虚,尝试奇袭陈仓;他若不来,则坐视我水师壮大,彻底控制渭水航道,断绝其与外界的联系。关键在于,郝昭会如何选择?”这一计,攻守兼备,既展示了力量,也布下了陷阱。
然而,事与愿违。一连数日,蜀军在益门镇的动作虽大,陈仓城却如同一潭死水,毫无反应。探马不断回报:郝昭非但没有派兵出战的迹象,反而督促部下加高城墙、深挖壕沟,储备守城器械,摆出一副铁心死守到底的姿态。
“这郝昭,竟能如此沉得住气。不亏是历史上有名的守城名将”刘封得知消息,不禁再次感叹。对手的冷静与坚韧,超出了他最初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