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晓阳一觉醒来,只觉得头脑昏沉,口干舌燥。他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发现日头已经西斜,天色开始泛黄。
这一觉睡得可真沉,从中午饭后躺下,竟直接睡到了傍晚。
他下意识地摸向枕边,空荡荡的。刘小惠没有像往常一样来找他。他坐起身,看了看宿舍里,其他几个室友要么还在蒙头大睡,要么已经起床出去了。
一种淡淡的失落感涌上心头。他摸出枕头下的手表看了看时间,快五点了。
“看来惠儿是打算在林珊珊家吃了晚饭再回来了。”他心里琢磨着。
按照潮城的习俗,朋友家留客吃饭是很常见的事,尤其是这种有民俗活动的日子,晚饭会更丰盛,也更晚。
他爬下床,到洗漱室用凉水胡乱抹了把脸,清醒了不少。
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他回到108宿舍,探头喊了一嗓子:“班长!胖子!楚联!醒着的没?肚子饿了,出去搞点吃的?”
很快,游金彦、王大华和田楚联三个脑袋从各自床铺上探了出来,都是一副刚睡醒的懵懂样子。
“阳哥?几点了?”胖子打着哈欠问。
“快五点了!睡晕了你们?走,去桥下吃牛肉炒粿条去!”詹晓阳招呼道。
“炒粿条?好啊!等我!”一听到吃的,汪胖子立刻来了精神,麻利地爬下床。游金彦和田楚联也响应号召,迅速起床洗漱。
詹晓阳又去隔壁107宿舍喊了王大华。
五个年轻人勾肩搭背地走出校门,来到学校后门那家他们常光顾的、烟雾缭绕、锅气十足的大排档。
点了五份加蛋加肉的豪华版炒粿条,又要了五瓶冰镇汽水。
金黄色的粿条在铁锅里翻炒,发出滋啦滋啦的诱人声响,混合着豆芽、鸡蛋和肉片的香气,让人食欲大动。
他们围坐在简陋的小桌旁,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聊着周末的闲事,简单而快乐。
吃完饭,溜达回学校,晚自习的预备铃声刚好响起。
教学楼里灯火通明,学生们从四面八方汇入教室。
詹晓阳刚在自己的座位坐下,就看到教室门口,刘小惠和林珊珊两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脸颊红扑扑的,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刚赶回来。
刘小惠的目光在教室里快速搜寻,很快找到了詹晓阳。
她脸上立刻露出带着歉意的、甜甜的笑容,快步走到他旁边的座位坐下,小声说:“老伙,对不起啊……珊珊家那边活动结束得晚,吃完饭才找到车回来……等急了吧?”
詹晓阳看着她略带疲惫却兴奋未消的脸,心里那点小小的失落早就烟消云散了。
他轻笑一下,摇摇头,低声道:“没事,玩得开心就好。看你跑得这一头汗。”说着,很自然地拿出纸巾递给她。
刘小惠接过纸巾擦汗,心里暖暖的。
晚自习照常进行。但詹晓阳心里还记挂着另一件事:明天一大早,他得把前天采购的那口巨型电饭锅和其他一些给家里买的东西,托堂舅的货车捎回饶北老家。东西放在小屋,明天必须早起,从校门口直接过去不方便。
于是,在下课铃声响起,大家开始收拾书本时,他低声对刘小惠说:“惠儿,今晚回小屋睡吧?明天一早得等堂舅的车,东西都在那儿。”
刘小惠立刻点头:“好呀!”
两人像往常一样,一前一后,隔着几步距离,随着人流走出校门。在校外拐角处汇合后,便并肩走向南春桥头他们的小屋。
推开小屋的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刘小惠放下书包,转身就扑进詹晓阳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带着撒娇的意味:“老伙~真不好意思,今天让你一个人待了一天,等急了吧?”
詹晓阳被她抱得心里一软,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屁股,故作严肃地说:“你说呢?独守空房啊。”
刘小惠抬起头,踮起脚尖,用一个带着歉意和思念的吻堵住了他的“抱怨”。
唇分,她脸上泛起红晕,眼神亮晶晶的,开始兴奋地给他分享今天的见闻:
“老伙,你是没看到!真的太热闹了! 我们镇上的‘营老爷’!凌晨四点就开始了! 锣鼓喧天,鞭炮放个不停!好多人都穿着古装,抬着神轿巡游,队伍好长好长!路边家家户户都摆了贡品,那些用面粉、瓜果雕刻的‘赛桌’(指精美贡品) 简直绝了!有龙凤、有花果山、有八仙过海……做得跟真的一样,太好看了!珊珊和她爸妈还上台唱了潮剧选段呢! 虽然我听不太懂唱词,但妆画得可漂亮了,身段也好!我们还吃了好多平时吃不到的甜粿、豆方、酥糖……嘴巴都没停过!”
她讲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仿佛还沉浸在白天的热闹气氛里。詹晓阳含笑听着,不时点点头,插问一两句细节,分享着她的快乐。
他能感觉到,这次出游让她很开心,暂时从学业的压力中解脱了出来。这让他也很欣慰。
半小时后,兴奋劲慢慢过去,两人才开始洗漱。
秋夜微凉,用温热的水洗去一天的疲惫和尘土,换上舒适的睡衣,感觉格外清爽惬意。
躺回床上,盖上柔软的薄被。天气不冷不热,正是相拥而眠最舒服的季节。
刘小惠像只小猫一样蜷缩在詹晓阳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温暖和有力的心跳,心里充满了安宁和幸福。
“老伙,”她轻声问,“你今天白天……都做什么了呀?一个人无聊了吧?”
詹晓阳搂紧她,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头发,用一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低声道:“嗯……我想想啊……想你,睡觉,然后等你,再想你!” 他把一天的活动概括得极其精炼且中心明确。
刘小惠被他这简单却深情的话击中了,心里又甜又酸,觉得自己跑去玩把他一个人丢下,有点太“自私”了。
她用力回抱住他,把脸贴得更紧:“对不起嘛……下次……下次我们一起去玩!”
“傻瓜,跟你开玩笑的。”詹晓阳笑了,亲了亲她的额头,“看你玩得这么开心,我也高兴。快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呢。”
“嗯!”刘小惠安心地闭上眼睛。两人相拥着,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和呼吸,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虽然只是分开了一天,但这个小别后的重聚夜晚,显得格外温馨和甜蜜。
感觉刚睡着没多久,床头那刺耳的闹钟就“叮铃铃”地狂响起来。
凌晨五点,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江面上渔船的灯火和天上稀疏的星光。
“唔……好困……”刘小惠迷迷糊糊地嘟囔着,往詹晓阳怀里钻,想躲开那噪音。
詹晓阳也困得眼皮打架,但他心里惦记着正事,强撑着坐起来,按掉闹钟。“惠儿,醒醒,该起床了,堂舅的车快到了。”
两人挣扎着爬出温暖的被窝。凌晨的寒意瞬间让他们清醒了不少。迅速洗漱完毕,穿上外套。
詹晓阳从抽屉里拿出两个信封,又从背包里取出昨天从黄爸爸那里收来的、厚厚的鹅肉货款。分别数出3000块,再装入两个早已准备好的空白信封里。并在信封上工整地写下:“老妈 亲启”、“刘妈妈亲启”。这笔钱,是他作为儿子和准女婿的一点心意,希望能稍微改善一下家里建房期间紧张的经济状况,也让父母和刘妈妈能买点好吃的。
“走吧。”詹晓阳把信封揣进兜里,然后和刘小惠一起,费力地抬起那个沉甸甸、硕大无比的新电饭锅(锅里还塞着给两家老人买的秋冬新衣服和给弟弟买的cd),锁好门,走下楼梯。
凌晨五点的南春桥头,寒意深重,寂静无人。只有江风吹过桥索发出的轻微呜咽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吠。
他们走到与堂舅约好的老地方——桥头一个废弃的旧码头平台,放下东西,搓着手跺着脚取暖,等待着。
十几分钟后, 远处传来柴油发动机沉闷的“突突”声,两道昏黄的灯光由远及近。一辆车身上沾满泥点、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货车缓缓驶来,在桥头减速,闪烁着双跳灯(危险警告灯),靠边停下。
驾驶室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身材精干、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跳下车,正是詹晓阳的堂舅。
“舅!这么早,辛苦您了!”詹晓阳赶紧迎上去。
“没事,顺路!东西就这些?”堂舅声音洪亮,带着跑车人特有的爽快。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口显眼的大锅。
“就这些,舅。麻烦您了!”詹晓阳和刘小惠一起,帮着堂舅把沉重的大锅和衣服包裹小心地抬到货车车厢的角落里。堂舅用几张旧麻袋和绳子熟练地固定好,防止路途颠簸磕碰。
詹晓阳指着东西交代:“舅,这大电饭锅和里面那包花呢衣服、保暖内衣,是给刘妈妈家的。 另外一个纸箱里的夹克、毛衣和cd碟片,是给我爸我妈和小辉的。” 交代得清清楚楚。
“行,明白了。”堂舅点头。
詹晓阳又从外套内兜里掏出那两个鼓鼓囊囊的信封,郑重地交给堂舅:“舅,这两个信封,麻烦您一定亲手交给我妈和刘妈妈。上面写着名字。”
堂舅接过信封,捏了捏厚度,点点头,揣进自己贴身的衣兜里:“放心,丢不了。”
最后,詹晓阳又迅速地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三张百元大钞,不由分说地塞进堂舅的外套口袋里:“舅,一点油钱和辛苦费,路上买点吃的喝的。别推辞!”
堂舅愣了一下,习惯性地想推辞,但看到詹晓阳坚持的眼神,便笑了笑,拍拍口袋:“行,舅收了!放心吧,保证一样不落地送到!你们快回去吧,天冷!我走了!”
说完,堂舅利落地跳上驾驶室,发动车子。货车发出轰鸣,缓缓驶离桥头,红色的尾灯逐渐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送走堂舅,两人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心里都松了口气。寒意更重了,他们赶紧小跑着回到了小屋。
一进屋,温暖的气息立刻包裹上来。两人脱掉外套,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迅速地重新钻回了尚且留有余温的被窝里!
“啊……还是被窝里舒服……”刘小惠满足地叹息一声,冰冷的脚丫碰到詹晓阳温暖的小腿,舒服得她蜷缩起来。
强烈的困意再次袭来,她几乎秒睡,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
詹晓阳却一时没有了睡意。他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纹路。
刚才看着堂舅的货车尾灯消失在黑暗中,一股强烈的思乡之情突然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
他想起了饶北老家那熟悉的老屋,想起了父母忙碌的身影和关切的眼神,想起了弟弟淘气的样子,想起了刘妈妈在灶台前忙碌的温暖画面……自己离家求学,仿佛只是昨天的事,却又好像过去了很久。
“家”,从此变成了电话线那头的声音,变成了信封里捎去的钞票,变成了托人带回的货物,变成了寒暑假才能短暂停留的驿站。
这种距离感,让他心里有些发酸。前世漂泊半生的记忆也悄然浮现,那种对“根”的渴望和无法常伴父母身边的遗憾交织在一起。
“既然不能常伴身边,那就尽我所能,让他们过得好一点,轻松一点吧。”他在心里默默地想。
努力赚钱,改善家里条件,支持弟弟读书,让父母和刘妈妈少操劳一些,这是他现阶段能做的、最实在的事。
想到这里,他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被一种责任感和动力所取代。
六点四十分, 闹钟再次准时响起。真正的起床时间到了。
两人依依不舍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洗漱、收拾书包、出门吃简单的早餐、然后随着逐渐增多的人流,走回潮城卫校。
校园里,周一早晨特有的忙碌气氛已经开始弥漫。七点整,庄严的《义勇军进行曲》准时响起,鲜艳的五星红旗在操场上空冉冉升起。
全校师生列队肃立,行注目礼。詹晓阳站在95级的队伍中,看着迎风飘扬的国旗,心中充满了对新一周的期待和规划。
升旗仪式结束后,他让刘小惠一起到小卖部分别给家里打电话,告诉家人他们捎东西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