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课堂安静得只能听偶尔翻书的轻响，大多数同学都埋首于厚厚的教材和笔记中。
詹晓阳心思却难以完全沉浸其中。
距离寒假离校的日子越来越近，他感到一种时间流逝的紧迫感，手头还有几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在他离开潮城前安排好、交代清楚。
他深吸一口气，合上课本，将其推到课桌一角。然后，从书包里取出笔记本， 翻到空白页。
昨晚他与汪胖子促谈了波鞋的安排事宜，而今晚他需要集中精神，梳理一下为“兴旺家私厂”汪老板做的后续规划。
这可能是他离开潮城前，为这个倾注了自己不少心血的“全屋定制”项目，所做的最后一次系统性谋划了。
笔尖落在纸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先在上方中央工整地写下标题：《兴旺家私“双节”促销暨新年发展规划建议》。 然后，分为两大部分开始构思。
第一部分是元旦、春节“双节”营销方案。
“年关向来是家私销售的旺季，” 詹晓阳在纸上写下这句话。这是消费规律，也是机会。
“全屋定制”的概念通过上次成功的推介会，已经在潮城市场激起了一定的水花，现在需要做的是乘胜追击，将“定制”这张名片打得更响。
他思考着爆款策略，需要一款价格极具冲击力、产品组合又足够吸引人的套餐来引流。
很快，一个方案在他脑中成型：“八件套家私一口价：6800元！” 这个价格，在这个年代，对于一套定制家私来说，极具诱惑力。套餐内容可以包含：床、衣柜、书桌、餐桌椅等核心家具，满足基本居住需求。
但6800元套餐主要是为了吸引眼球，制造话题。真正的利润和品牌提升点在于隐藏款——“十五件套尊享版：元！” 这套方案涵盖客厅、卧室、书房更全面的家具，用料、工艺更讲究，满足对品质有更高要求的客户。
关键在于销售话术和现场引导，让被“一口价”吸引来的客户，产生消费升级的欲望。
时间紧迫，必须集中火力进行广告投放——“电视、电台、报纸，三架马车，立体轰炸。” 广告内容要突出 “一口价” 的干脆和实惠，淡化具体件数，强调“全屋定制”的省心省力。
广告投放期就定在元旦前后各一周， 充分利用节日气氛和人们置办年货的心理。
写下这些要点，詹晓阳抬头看了看黑板上的挂钟， 心里计算着：今天周四，明天周五必须和汪老板面谈，满打满算，留给汪老板团队做准备的时间，只有五天了！ 时间非常紧张！他必须在明天下午见面时，将方案的紧迫性和操作性清晰地传达给汪老板。
第二部分是年后的发展规划了。
促销是短期爆发，长远发展更需要清晰的路径。
詹晓阳笔尖稍顿，继续写道。
渠道拓展——与各大卖场合作进场。 这是他思考良久的方向。“当前时机正好，” 他分析着，“潮汕地区各地的家私卖场正处于发展期，对知名品牌入驻的需求强烈，但‘品牌进场费’的概念还不普及，意识不强。” 这正是一个“借机生蛋” 的黄金窗口期！
合作模式： 卖场无偿提供场地或象征性收取极低费用，兴旺厂提供产品展示、设计服务和销售团队。双方共同打造专区，利润按比例分成，建议是五五开，但关键点是——货款必须月结！ 这能极大缓解家具厂的现金流压力。
每个卖场进驻，都要搞隆重的进场仪式，造势！仪式前必须通过当地媒体进行广告铺垫，打响“兴旺家私，全屋定制”的名头。
当然，这一切都需要成本，广告费、场地布置、人员派遣等，需要汪老板和他的团队精打细算，做好详细的预算。
詹晓阳将思路一条条列出，尽量做到逻辑清晰，要点明确。
他深知，自己只能提供方向和框架，具体的成本核算、谈判、执行，需要汪老板那边有得力的团队去落实。
当最后一个句号画上， 詹晓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脑袋因为长时间的高度集中思考而有些昏沉。
他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这时，下课的铃声恰好响起， 清脆而悠长。
同学们纷纷合上书本，教室里响起收拾东西和放松的谈笑声。
詹晓阳将写满字的几页纸小心地撕下来，折好放进书包。
他站起身，对着前排的汪胖子、黄朝彬等人招呼道：“胖子，华哥……大家走！去南春桥夜市，喝碗热乎乎的鱼片粥暖暖身子！”
“哇！阳哥请客！必须去！”汪胖子第一个响应，收拾书包的动作都快了几分。黄朝彬、王大华也笑着附和。刘小惠自然跟着他。
飞扬团队一行七人， 有说有笑地走出校门，裹紧外套，迎着寒风，走向不远处的南春桥夜市。
夜市依旧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各种小吃摊飘出的香气驱散了冬夜的寒冷。他们熟门熟路地来到那个熟悉的粥摊前。
摊主老陈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围裙，正在忙碌地照料着几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大粥锅。
看到詹晓阳他们，老陈脸上立刻露出了惊喜而淳朴的笑容：“哎呀！是晓阳你们啊！好久没来啦！快坐快坐！”
“陈叔，生意好啊！给我们一人来碗招牌鱼片粥，多加葱花！”詹晓阳笑着招呼大家在一张简陋的小方桌旁坐下。
“好嘞！马上就好！”老陈麻利地舀粥、切鱼片、撒调料。很快，几大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鱼片粥端了上来。
洁白的米粥，嫩滑的鱼片，翠绿的葱花， 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动。
大家拿起勺子，吹着气，小口小口地喝着滚烫的粥， 鲜美的味道从舌尖一直暖到胃里，驱散了自习课的疲惫和冬夜的寒意。一碗热粥下肚，每个人都吃得鼻尖冒汗，脸色红润，身体暖洋洋的， 心情也放松愉快起来。
大家边吃边聊着课堂趣事和周末计划，气氛轻松而融洽。
吃完粥，身上暖暖地回到卫校。
或许是因为了结了一桩心事，或许是因为那碗暖粥的作用，詹晓阳觉得格外放松，洗漱后躺在床上，很快就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周五中午放学后， 詹晓阳先到校门口小卖部，用公用电话拨通了“兴旺家私厂”的号码。
“喂？兴旺家私厂！”接电话的是厂里文员。
“你好，我找汪老板，我是卫校詹晓阳。”
“詹生你好！请稍等！”
几声脚步声后，汪老板那熟悉的大嗓门传来：“喂？晓阳老弟！今天怎么有空打电话来？”
“汪叔，下午好。放学后，我带小惠过去厂里一趟，有点事想跟您聊聊。”詹晓阳直接说明意图。
“哦？好啊！欢迎欢迎！”汪老板的声音带着期待，“几点到？我泡好茶等你们！”
“大概五点五十左右到吧。”
“行！没问题！我一定在厂里等你们！”汪老板爽快答应。
挂了电话，詹晓阳又给姑父的bp机打了个寻呼，留言：“姑父，明天周六上午九点，我和小惠去公司办公室找您有事商量。晓阳。” 他需要提前约好明天的时间，商量买房和团队学习饮品制作的事情。
下午四点，放学铃声一响， 詹晓阳和刘小惠就背上书包，第一时间走出校门，拦了一辆三轮车，赶往城郊的“兴旺家私厂”。
到达厂里， 汪老板果然早已在办公室等候， 茶几上泡好了一壶热气腾腾的工夫茶。
“汪叔！”
“晓阳！小惠！来来来，快请坐！外面冷吧？先喝杯热茶暖暖！”汪老板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亲自斟茶。
寒暄几句，汪老板脸上带着按捺不住的喜色说：“晓阳，上次推介会的效果还在持续发酵！ 订单不断，厂里现在天天加班加点，忙得不可开交！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汪叔您太客气了，是您和厂里师傅们干得好。”詹晓阳谦逊地笑笑，话锋一转，切入正题：“汪叔，今天过来，主要是两件事。”
他从书包里拿出那份手写的方案， 递给汪老板，神色认真地说：“这个学期结束，我们班就要去江城上学了，算算在潮城也就剩一个多月。 临走前，我把咱们家具厂元旦春节的促销方案，还有对明年的一些发展想法，简单梳理了一下，写了点不成熟的意见，请您过目，看看是否有点参考价值。”
汪老板接过那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 脸上的笑容收敛，变得郑重起来。
他掏出老花镜戴上， 凑近灯光，仔细地阅读起来。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和工夫茶壶咕嘟咕嘟的沸腾声。
詹晓阳一边小口啜着热茶，一边观察着汪老板的表情， 并适时地对方案的关键点进行口头解释和强调：
“汪叔，您看这里，‘双节’促销， 我的想法是继续围绕‘全屋定制’这个核心， 但要打‘爆款’， 用‘八件套一口价6800元’ 来吸引眼球， 目的是引导客户升级到‘隐藏款’的十五件套元方案。 关键是广告要猛，要集中， 电视、电台、报纸一起上，主打‘一口价’概念。”
汪老板边听边点头，手指在“6800”和“”两个数字上轻轻敲点，眼中精光闪烁，显然在快速心算成本和利润。
“时间非常紧，”詹晓阳加重语气，“广告最好元旦前一周就开始投放。 满打满算，留给厂里准备的时间，只有五天！ 包括两款套餐的成本精算、广告设计、以及预估订单增加后需要预备的人手和物料， 都要立刻动起来！我估计，这次‘双节’促销，可能会比上次推介会更火爆， 一定要提前做好准备！”
听到这里，汪老板忍不住激动地握紧了拳头， 重重砸在自己大腿上，脸上因为兴奋而泛着红光：“好！太好了！晓阳！你这个点子妙啊！ 用低价套餐引流，用高端套餐赚钱！时间紧不怕，我马上安排人连夜核算！广告公司我也熟，明天就去找他们谈！”
“您再往后看，”詹晓阳示意他翻页，“后面两页是关于年后的发展规划。 我的想法比较简单，趁热打铁，渠道下沉。 既然‘兴旺’现在在潮城有了名气，年后您可以主动出击，去拜访潮汕地区汕城、揭城的那些大家私卖场， 谈合作进场。”
他详细解释了 “借机生蛋”的合作模式： 卖场出场地，厂里出产品和人员，利润分成，货款月结。
“关键是，每个卖场进驻，都要大张旗鼓，搞隆重的进场仪式， 仪式前一定要在本地打广告预热。当然，这些活动的预算需要您和团队仔细核算， 要把钱花在刀刃上。”詹晓阳补充道。
汪老板一边看，一边不住地点头，眼神越来越亮。詹晓阳的方案，不仅解决了眼前的促销，更指明了未来发展的康庄大道，而且每一步都切中要害，操作性极强。
全部看完，汪老板摘下老花镜， 身体向后靠在沙发背上，长长地、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詹晓阳， 有赞赏，有感激，更有深深的惋惜。
“阿弟啊……” 汪老板的声音有些沙哑，“你这方案，写得是真好！一环扣一环，步步为营，看得我老汪是心服口服！” 他重重拍了一下茶几， 茶具都震了一下，“太完美了！我完全赞同！就按你说的办！”
他的语气变得低沉下来：“可惜啊……真是太可惜了！ 你马上就要去江城上学了……要是你能留在潮城，有你在背后出谋划策，咱们‘兴旺’绝对能一飞冲天！ 唉……” 这声叹息，是发自内心的遗憾。
詹晓阳笑了笑，诚恳地说：“汪叔，您过奖了。方案是死的，关键靠执行。兴旺厂有您掌舵，有这么多老师傅，基础扎实，只要路子对了，肯定能越做越大。 我也就是在离开前，再尽一份心。”
“我懂！我懂！” 汪老板连连点头，动情地说：“晓阳，你放心！你的好，你为‘兴旺’做的一切，汪叔我都记在心里！绝不会忘！”
正事谈完， 又喝了两杯茶，詹晓阳和刘小惠便起身提出告辞。
汪老板极力挽留他们一起吃晚饭，但詹晓阳婉言谢绝了：“汪叔，谢谢您！我们晚上还有点别的事，就不打扰了。 方案您抓紧时间研究，有不清楚的随时让汪楷带话给我。”
“那……好吧！路上小心！有空常来！”汪老板一直把他们送到厂门口，看着他们走远，才转身回去，脚步匆忙，显然是要立刻召集人手开会落实方案。
走出兴旺家私厂的大门， 詹晓阳感觉心里又卸下了一副重担， 轻松了不少。
“惠儿，肚子饿吗？”他侧头问身边的刘小惠。
“不饿，中午吃得多。”刘小惠摇摇头，很自然地伸出手，挽住他的胳膊。
“那好，我们走回去，就当散步了。” 詹晓阳说着，握紧了她的手。
两人没有坐车，而是并肩走上了潮江大桥。 桥上的风很大，带着江水的湿气，吹在脸上冰冷刺骨。
但他们牵着手，依偎着，慢慢地走在人行道上。
桥下，江水在夜色中静静流淌，倒映着两岸的万家灯火，波光粼粼。江风悠悠， 虽然寒冷，却也让头脑格外清醒。
身边是心爱的人， 手心里传来温暖的触感。
重要的合作事项已交代清楚， 对未来的规划也已铺陈。
站在大桥中央，望着这座生活、学习、奋斗了一年多的城市，詹晓阳心中没有离愁别绪， 反而充满了一种阶段性任务完成后的踏实感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走吧，惠儿，回家。” 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轻声说。
“嗯。”刘小惠点点头，把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
两人相视一笑，携手继续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