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西南山地的碎石路时,车轮卷起的红土混着水汽,在车身上结出层粘稠的泥壳。李雪掀开车帘,远处的热带雨林像片墨绿色的巨浪,蒸腾的瘴气在树冠间翻滚,将日头染成昏黄的光晕。沈砚勒住缰绳,指着前方山腰的竹楼:“楚大哥说的落脚点就在那儿,是当地土司特意为咱们准备的。”
竹楼的主人是位穿靛蓝筒裙的傣族老妪,名叫玉婆,脸上的皱纹里嵌着常年日晒的褐色。见他们到来,她用生硬的汉话招呼着,端出竹筒装的茶水,里面飘着几片切碎的柠檬叶,酸香混着草木气,驱散了些许旅途的疲惫。
“山下的寨子,已经病倒三十多口了。”玉婆的手指绞着筒裙的流苏,声音发颤,“开始只是发烧,后来就抽风,眼睛瞪得像铜铃。寨老请了‘鬼师’跳神,没用……”
李雪放下茶碗,从行囊里取出冰魄草干粉和《瘴疟诊治古方》:“我们带来了药,现在就去看看患者。沈砚,你去把阿蛮从江南捎来的‘辟瘴香囊’分发给竹楼的人,里面有苍术和白芷,能防瘴气。”
沈砚应声而去,李雪则跟着玉婆往山下的寨子走。林间的空气湿热得像浸了水的棉絮,藤蔓在树干间织成密网,不知名的毒虫在草叶上爬过,留下亮闪闪的粘液。李雪不时拨开挡路的枝叶,腕间的灵纹在瘴气中泛起淡淡的青光,像层无形的屏障。
寨子里的竹屋大多关着门,偶有开门的,探出的脸也带着病容。最东头的竹楼里,三个孩子蜷缩在竹床上,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其中一个正浑身抽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们的母亲跪在地上,用傣语反复念着祈祷的词句,眼泪顺着布满泪痕的脸颊往下淌。
“是瘴疟没错。”李雪按住孩子的腕脉,脉象浮数而乱,指尖能触到皮肤下细微的震颤,“古方里说,西南瘴疟多由‘疟虫’引起,藏在蚊子肚子里,叮了人就钻进血脉。”她取出银针,在孩子的曲池、合谷穴各刺一针,又用冰魄草干粉调了温水,撬开孩子的嘴灌下去。
沈砚带着寨老赶来时,李雪刚给第二个孩子喂完药。寨老是位留着花白络腮胡的老者,手里拄着蛇头拐杖,看着李雪施针的手法,浑浊的眼睛里渐渐浮起敬意:“汉家的‘针术’,比鬼师的符咒管用?”
“能不能管用,半个时辰后便知。”李雪将剩下的冰魄草干粉交给孩子母亲,“每两个时辰喂一次,用温水调开。沈砚,你去附近的山林找找‘青蒿’,古方说这草能杀疟虫,要取带露的嫩叶。”
沈砚应声钻进密林,寨老让族人们跟着帮忙,一时间,沉寂的雨林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唤声。李雪则坐在竹楼的火塘边,翻看《瘴疟诊治古方》,玉婆在一旁用陶罐煮着草药,说那是傣族祖辈传下的“退热草”,或许能帮上忙。
半个时辰后,抽搐的孩子渐渐平静下来,呼吸变得平稳,烧也退了些。孩子的母亲抱着他,对着李雪连连磕头,嘴里说着感激的傣语。寨老见状,立刻让全寨人都来领药,竹楼前很快排起了长队,有抱着孩子的妇人,有拄着拐杖的老人,眼神里都带着求生的渴望。
“先生,青蒿采来了!”沈砚扛着一大捆青蒿从林里钻出来,裤腿被荆棘划破了好几道口子,脸上却笑开了花,“这草遍地都是,带着露的嫩叶特别多!”
李雪接过青蒿,闻了闻叶片的气息,清苦中带着股醒神的凉意:“玉婆,借您的石臼用用,把青蒿捣成汁,混在冰魄草干粉里,效果更好。”
夜幕降临时,寨子里的竹楼都亮起了火塘的光。李雪和沈砚挨家挨户地送药,教人们辨认青蒿,嘱咐用药的剂量。玉婆带着族里的妇女煮了一大锅“瘴疟药汤”,青蒿的苦味混着冰魄草的清甜,在夜色里弥漫开来,竟压过了瘴气的腥腐。
“阿蛮师兄明天就能到了。”沈砚靠在竹楼的柱子上,啃着玉婆给的烤红薯,“他信里说,带了江南的‘水蜈蚣’,也是治瘴疟的良药,能和青蒿配着用。”
李雪望着远处雨林的轮廓,瘴气在月光下泛着灰紫色的光晕:“这瘴疟来得蹊跷,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古方里说,人为投毒也会引发瘴疟,用的是‘疟虫卵’混在死水潭里,蚊子叮了就会传播。”
沈砚立刻坐直了身子:“您是说,又是罗刹国的人搞鬼?”
“不好说。”李雪摇头,“先治好患者再说。等阿蛮来了,让他带着寨民去清理附近的死水潭,撒上石灰,断绝疟虫的源头。”
第二日午后,阿蛮果然带着两个江南学徒赶到了,背上的药篓里装满了捆扎整齐的草药。他晒黑了不少,却更显精干,见到李雪,先是深深一揖,随即拿出个油纸包:“先生,这是改良的‘辟瘴散’,加了岭南的‘苍耳子’,防蚊虫叮咬比以前管用十倍。”
阿蛮带来的水蜈蚣很快派上了用场,与青蒿、冰魄草配伍,药效竟比单用青蒿强了数倍。三个江南学徒跟着他学认西南的草药,很快就熟悉了当地的环境,甚至能说几句简单的傣语,帮着李雪给寨民讲解药方。
三日后,寨子里的患者大多退了烧,抽搐的症状也消失了。李雪带着众人清理死水潭时,果然在最深的潭底发现了些异样——潭泥里混着些黑色的粉末,试蛊石接触后泛出暗紫色,与罗刹国常用的“疟虫卵粉”反应一致。
“果然是人为的。”沈砚捏着那块试蛊石,眼里冒火,“这些杂碎,竟用这种阴毒的法子害老百姓!”
阿蛮蹲在潭边,用树枝拨弄着潭泥:“这粉末是最近才撒的,看痕迹,撒粉的人应该还在附近。先生,要不要让寨老派些猎手跟着咱们进山找找?”
李雪点头:“让玉婆准备些干粮,我们分两队,我和沈砚去东边的山谷,你带着学徒和寨民去西边的密林,注意安全,发现可疑人物不要惊动,先回来报信。”
进山的路比想象中难走,藤蔓像蛇一样缠绕着树干,脚下的腐叶积了半尺厚,踩上去噗嗤作响。沈砚用砍刀劈开挡路的荆棘,李雪则留意着周围的动静,腕间的灵纹不时泛起青光,提醒她避开有毒的草木。
“那边有烟!”沈砚忽然指着前方的山谷,一缕青烟在瘴气中若隐若现。两人悄悄摸过去,只见山谷里搭着个简陋的窝棚,三个穿黑袍的人正围着篝火煮东西,旁边的陶罐里装着黑色的粉末,正是他们在潭底发现的“疟虫卵粉”。
“果然是罗刹国的余孽!”沈砚握紧了腰间的短剑,就要冲过去,被李雪拉住。
“等阿蛮他们来了再动手,别打草惊蛇。”李雪压低声音,从怀里掏出个信号弹——那是青禾从京城捎来的西洋物件,点燃后会发出红色的烟。
信号弹在瘴气中炸开时,阿蛮带着寨民和猎手正好赶到。黑袍人见状不妙,抓起陶罐就要往溪水里倒,沈砚眼疾手快,一箭射落陶罐,黑色的粉末撒了一地。寨民们举起砍刀和弩箭,将黑袍人团团围住,嘴里喊着愤怒的傣语。
“说!是谁派你们来的?”李雪上前一步,银簪抵在为首黑袍人的咽喉上。
黑袍人梗着脖子,刚要嘴硬,却被沈砚一拳打在肚子上,疼得蜷缩在地。另一个黑袍人见状,连忙求饶:“是……是红鸦的师弟,黑鸦派我们来的!他说要在西南制造瘴疟,让朝廷无暇顾及边境,他们好趁机偷渡……”
没等他说完,阿蛮已用绳子将三人捆了个结实。寨老走上前,对着黑袍人啐了口唾沫:“敢害我们傣家人,定要让你们尝尝‘蛇蛊’的厉害!”
李雪拦住他:“交给官府处置吧,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她指着地上的黑色粉末,“把这些东西烧了,再撒上石灰,不能留下一点痕迹。”
处理完窝棚,夕阳已染红了山谷。李雪站在溪水边,看着清澈的水流冲走最后一点灰烬,忽然觉得,西南的瘴气似乎消散了些,雨林的绿色也变得鲜亮起来。沈砚和阿蛮正在给寨民们分发新制的辟瘴香囊,孩子们围着他们,抢着看江南带来的草药图谱,笑声在山谷里回荡。
返回寨子的路上,玉婆捧来个银项圈,上面镶嵌着红色的玛瑙,非要送给李雪:“汉家的先生,是我们傣家的恩人。这‘平安圈’,保佑您一路顺顺当当。”
李雪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回赠了一包冰魄草籽:“把它种在竹楼边,既能驱虫,又能安神。等到来年开花,就像我们还在这儿一样。”
离开西南的那天,全寨的人都来送行。孩子们往李雪的马车上塞野果,妇女们唱着傣族的送别歌,寨老则吹着葫芦丝,曲调悠扬而温暖。马车驶远时,李雪回头望去,只见竹楼边的空地上,新翻的泥土里已埋下了冰魄草籽,在西南的阳光下,像藏着无数个等待破土的希望。
沈砚赶着马车,忽然道:“师姐,您说这冰魄草在西南能长出什么样?会不会带着点红土的颜色?”
李雪笑了,抚摸着腕间的灵纹,那里的青光与阳光交相辉映:“或许会吧。无论长成什么样,只要能在这里扎根,能帮到需要的人,就好。”
西南的山路依旧崎岖,但马车的辙印里,似乎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那是药香破瘴的痕迹,是医道远行的足迹,是不同民族的心,在风雨里紧紧贴在一起的温度。而远方的终南山药圃,正等着他们带回西南的故事,带回新的草药种子,让五域的灵脉,又多了一条温暖的支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