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修为日深,他渐渐察觉自己的情绪愈发平静,极少再有事能让他怒不可遏,或悲痛欲绝。
这是修习丹道之人难以逃脱的变化。
境界越高,七情六欲便越趋淡薄。
拥有漫长的岁月与移山填海之能,凡人于他们而言,便如尘埃蝼蚁。
当这种心境持续太久,自然会对众生变得冷眼旁观。
这便是仙凡之别。
所幸苏荃历经两世轮回,至今仍未失本心,这也是师父等人始终器重他的原因之一。
“道长也是来投伍大帅的吧?”老人站在孙女身前替她挡风遮雪,恭敬地对苏荃说道,“您可是来对地方了。”
“谁不知道,伍大帅麾下供养着一位道门高人?凡是道士到了广升城,都受人敬重,运气好还能被召进帅府,吃穿不愁,荣华享尽呢。”
苏荃微微颔首,心中已然明悟。
原来老人嘴里的“仙师”,正是参与俗世征战的玄门修士。
难怪方才那些难民频频打量他的道袍,眼神中既有羡慕也有敬畏,连城门口值守的士兵都不住朝这边张望。
“老丈,可知那位仙师尊姓大名?”
“这个……小老儿就不清楚了。”老人摇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歉然,“我们不过是逃荒来的百姓,哪有机会知道神仙的名讳?只是听人提起过这么一位人物罢了。”
他低头看了看孙女手中的馒头,心里越发愧疚——人家赠食救命,自己却无以为报。
苏荃却不以为意,只冲他轻轻点头,随即牵起白马,绕开长队,径直朝城门走去。
原本懒散倚靠的士兵见状,立刻挺直身子,挥手驱散挡路的人群,抢步上前:“您是道士?”
“正是。”
“那个……”一名士兵抓了抓后脑勺,有些局促地说,“能不能请您出示一下度牒?最近有不少人披件道袍就冒充修行人骗吃骗喝,有几个被当场揭穿,直接被打死了。”
这话既是警告,也是试探。
寻常骗子一听,再看看士兵身后扛着的枪械,早吓得转身就跑。
苏荃未多言语,从随身空间取出一本薄册,动作却做得像是自袖中掏出,从容递出。
“这……”士兵接过册子,顿时面露难色。
他是个粗人,大字不识几个,纸上写的文书看得一头雾水。
其实刚才索要度牒,本就只是为了震慑假冒之徒,并非真要看懂内容。
“您稍候。”
两个兵卒低声嘀咕几句,其中一个转身跑进城中,片刻后便领出一位穿着军服的中年男子,眉宇间透着几分沉稳与见识。
“在下陈有为,现任副官,见过道长。”那人拱手行礼,接过度牒略一扫视,神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道长竟出自茅山?”
苏荃神色如常,并未动容。
茅山之名,不仅在修道界高居云端,在世俗之中也声望卓着。
即便身处红尘,其外门一脉亦是传承悠久、根深叶茂的大宗门庭。
陈有为挥手示意两名士兵归位守城,自己则亲自引路,恭请苏荃步入广升县城。
“陈副官。”苏荃牵着那匹通体雪白的骏马,缓步跟在他身后,目光掠过街边列队疾行的士卒,语气平和地问道,“贫道不过一介云游散人,粗衣简行,何至于劳驾如此?”
他身上早已换下了任家特制的华美白袍,如今只着一件寻常的茅山道服,朴素无华。
陈有为笑了笑:“道长有所不知。”
“我们大帅素来敬重道教,凡其所辖之地,但凡道士登门,皆以礼相待。
更别说近来军中来了位真正有道行的仙师,凭法术助大帅连克数阵,自此之后,道门之人在我军中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
“如今这广升县,对修道之士而言,可称得上是一处清修福地了。”
说罢,他回头看了苏荃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况且道长风姿出尘,气度不凡,又出身茅山这样的名门正派,岂会是普通游方道士?”
“我先为道长安顿住处与饮食,晚间大帅设宴,届时我再来相请。”
“那就叨扰陈副官了。”苏荃微微颔首,坦然应下。
他此行本就为此事而来——寻妖踪,访仙师。
不多时,二人抵达一处驿馆。
陈有为公务缠身,身为副官事务繁杂,安排妥当房间后便抱拳告辞,匆匆离去。
这座驿站显然专为接待修道之人所设,沿途所见,不少身着不同样式道袍的修行者往来穿梭。
苏荃刚将屋内陈设打量清楚,忽闻叩门之声。
“请进。”
门扉轻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缓步而入,双手合十,面带笑意:“贫道徐源生,白羊观散修,见过道友。
观道友形貌气韵,想必也是玄门中人?”
苏荃起身还礼:“茅山弟子苏荃,拜见徐道兄。”
“茅山……苏荃……”
老道低声重复两遍,忽然瞳孔一缩,仿佛被什么震慑住一般,声音微颤:“您……莫非便是那位紫霄真人亲传?茅山真传大弟子?”
“正是。”苏荃淡然点头。
徐源生顿时肃容,再次行礼,这次指尖轻触额头,动作庄重:“未曾想到苏真传亲临此地!此事若成,必是十拿九稳!”
“哦?”苏荃眉梢微扬。
徐源生压低声音道:“想来苏真传也已听闻,这位盘踞广升的杜大帅身边,有一位道门修士,被称为‘仙师’,以符箓法术襄助战事。”
“此举违背玄门戒律,以术干政,搅乱世局,与邪修何异?因此我等几位同道齐聚于此,商议如何将其擒拿,押回师门问罪。”
然而根据战场上残留的痕迹判断,那所谓“仙师”所用之术并非旁门左道,而是正统道法无疑。
一番寒暄过后,徐源生领着苏荃来到隔壁房舍。
屋内已有七八位道士围坐,正低声议论。
经徐源生介绍,众人纷纷起身,恭敬稽首,态度极为谦卑。
这些人多来自地方小观,并非大宗嫡系。
面对苏荃这般出身顶尖仙门的真传弟子,身份差距犹如云泥。
这驿馆之中,俨然分作两类人。
一类是普通道人,不通法术,仅持经诵典;另一类则是实修之士,皆为此事而来,谋划如何处置那位插手战事的同门。
苏荃一落座,原本喧闹的议事氛围骤然安静下来。
但众人心中却悄然松了口气。
毕竟那位大帅身边的修士修为不明,而此间诸人,除徐源生已达“魂游青冥”之境,余者皆为初入外道的修行者,实力参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