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盏 “哗啦” 一声碎裂在地上,那声响就像一把尖锐的刀,直直刺进苏晚心里。她的指甲不自觉地用力,几乎都要掐进掌心了。
影十四的话就像一盆冰冷刺骨的水,“哗” 地一下兜头浇下。沈相调动西城门的禁军去清剿所谓的 “逆党”,这明摆着就是借着这个由头来搞事情。
苏晚急忙转头看向床上的顾昭,他的睫毛还在微微颤动着,可掌心的温度却比刚才更加烫手了,那热度就好像要把他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都烧尽在她的手心里。
“苏姑娘!” 影十四的声音带着暗卫特有的那种紧张劲儿,都有点发紧了,“沈相的人已经把东华门给封了,从宫里头传出来消息说…… 说皇上病危。”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腰牌撞在门框上发出的脆响里,仿佛都裹着一丝焦急的血丝,“而且他们还在传言,说顾统领是逆党。”
就在这时,顾昭的手指突然紧紧蜷成了拳头,指节用力地抵着苏晚腕间的针囊,把针囊上的锦缎都蹭得起了毛边。
他的睫毛抖动得愈发急促,终于在影十四话音还没落的时候,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瞳孔里的焦距先是散了开来,而后又慢慢聚集,就像是一面蒙着雾的铜镜,被人一点点擦干净。
他望着苏晚,嗓音沙哑得厉害,就像砂纸在粗糙地打磨着:“晚晚。”
“我在。” 苏晚赶忙俯下身,鼻尖几乎都要碰到他的鼻尖了。
她闻到他头发里沉水香混合着冷汗的那种腥味,轻声说道:“沈相反了。”
顾昭的拇指在她腕间轻轻地摩挲了两下,然后突然撑着床头坐了起来。
苏晚伸手想要扶他,却被他轻轻推开了。
他一把扯过搭在床脚的玄色暗卫服,动作干脆利落,仿佛从来没有受过伤。可伤口崩开的血,已经浸透了里衣,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乌紫的颜色。“影十四,暗卫营现在还有多少能派上用场的人?”
“回统领,” 影十四 “扑通” 一声单膝跪地,“除去被派去晋州查粮的,留在京城的还有三十七人。”
“把他们全部召集起来。” 顾昭一边说着,一边扣上最后一枚盘扣,“护驾。” 说完,他转头看向苏晚,眼底原本翻涌的暗潮,突然变得柔软了下来,“这一战,我必须得去。”
苏晚的嗓子眼儿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紧紧的。
她的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好多画面:德妃说的那个被顾昭擦得比刀剑还亮的药罐;他替她熬药时,被药气熏得红红的眼尾;还有他在她扎针的时候,紧紧攥住她手的温度。
此刻,他腰间悬着的玉牌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着,那可是他说要送人的东西啊。
苏晚伸手,轻轻地替他理了理衣领,指尖触碰到他颈侧正在跳动的脉搏,仿佛能感受到他此刻坚定的决心:“我会等你回来。”
顾昭的手覆在了她的手上,在她手背上落下一个极其轻柔的吻,就像羽毛轻轻拂过。
然后他转身,玄色的衣摆 “唰” 地一下扫过满地的药渣。影十四跟着他出门的时候,门框上的铜铃 “叮铃叮铃” 地响了起来,这声音,像极了医馆外那些等着看病的清晨,充满了熟悉与安宁,可此刻却又多了几分紧张与悲壮。
苏晚在门口呆呆地站了好久好久,一直到马蹄声完全消失在巷口,再也听不见了。
阿福抱着药杵,从药柜后面小心翼翼地钻了出来,他的眼睛肿得像两颗熟透的红樱桃,满是担忧地问道:“苏姑娘,咱们…… 咱们不跟去吗?”
苏晚伸手摸了摸腰间的针囊,脑海中浮现出顾昭说过的话,暗卫营的伤兵总是喜欢往医馆跑,就因为这里的药比太医院的更管用。
她二话不说,转身就翻出药箱,把止血粉、缝合线、消炎膏一股脑儿全塞了进去:“去。” 她抬起头的时候,阿福已经把灯笼挑在了手里,昏黄的火光映得他的鼻尖亮晶晶的,“去前线。”
禁军营外,无数火把把夜空烧得红彤彤的,就像一片火海。
顾昭带着暗卫们从后墙翻进去的时候,正好撞见沈相的亲兵正在清点兵符。
影十四眼疾手快,刀光一闪,就掠过了第一个哨兵的咽喉。顿时,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嗖” 地一下窜了起来。就在这时,屋顶上 “呼啦啦” 地跃下七八道黑影,仔细一看,竟然是幽冥门的夜枭。
顾昭迅速抽出剑,精准地挑开迎面刺来的淬毒匕首。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左肩一阵温热,低头一看,鲜血已经渗了出来。
他看了眼渗血的伤口,脑海中浮现出苏晚说过的话,刀剑伤要先止血,然后再取刃。
可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停下来,因为兵符就在主帐的案头上,而沈相的援军半个时辰后就要到了。
“统领!” 影十四的声音夹杂着兵器相互碰撞的清脆响声,“兵符到手了!”
顾昭一边挥剑挡住左侧袭来的短刃,一边右膝猛地发力,撞向对手的小腹。
在夜枭的闷哼声中,他瞥见影十四举着兵符,从主帐里冲了出来,身后还紧紧跟着三个穷追不舍的杀手。
顾昭立刻旋身,挡住了那三人的猛烈攻势,可左肩的伤口被扯得更深了,鲜血顺着手臂 “滴答滴答” 地滴在青石板上,仿佛开出了一串暗红色的花。
“走!” 顾昭一声大喝,影十四趁机突出重围。
顾昭留在后面断后,直到最后一个夜枭倒在他的剑下,他才脚步踉跄地扶住了墙。
月光洒在他脸上,冷汗已经把额前的头发黏成了一绺一绺的,可却丝毫掩盖不住他眼底那股坚定的光亮。因为他听见了远处传来暗卫特有的哨声,那意味着援兵到了。
前线营地的篝火 “噼里啪啦” 地燃烧着,映得苏晚的脸热辣辣的。
她蹲在草席上,正小心翼翼地替一个胸口中箭的暗卫取箭头。
酒精棉刚一擦过伤口,那士兵就疼得闷哼了一声,可他却紧紧咬着牙,强忍着没动:“苏姑娘,您轻点…… 顾统领说您的手最稳了。”
苏晚手中的镊子微微顿了一下。
她不禁想起顾昭第一次来医馆的时候,也是这样咬着牙,任由她处理刀伤,可就在她要缝针的时候,他却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关切地问:“疼吗?” 她当时还瞪了他一眼,他却笑着说:“我是说你,拿针的手会不会酸。”
“好了。” 苏晚剪断最后一根线,然后替士兵敷上消炎膏,叮嘱道,“三日后记得换药,千万别碰水。” 士兵紧紧攥着她递过来的药包,眼睛亮得就像夜空中闪烁的星子:“苏姑娘,等顾统领回来,我一定替您夸他选的针囊好看。”
苏晚的耳尖一下子就红了,烫烫的。
就在她起身的时候,她听见远处传来如雷般的马蹄声 —— 是顾昭回来了。
他骑在马上,玄色的衣袍已经被鲜血染红,左肩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渗血,可他却依旧挺直了腰杆,透着一股坚韧不拔的气势。
影十四紧紧跟在他身侧,手中的兵符在火把的照耀下泛着冷冷的光。
士兵们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有人喊 “顾统领”,有人喊 “活死人医”,那声浪一阵高过一阵,连篝火都被震得晃了晃。
顾昭翻身下马,脚步微微踉跄了一下,可在看见苏晚的那一刻,他立刻稳住了身形。
他解下外袍,轻轻地搭在她肩上,体温透过布料慢慢地渗了进来:“去皇宫。”
紫宸殿里,龙涎香的味道比往日更加浓郁,几乎要把整个宫殿都填满了。
沈相被按在地上,官服皱成了一团,脸上还清晰地留着顾昭的掌印,狼狈不堪。
皇帝坐在龙椅上,目光先是扫过顾昭肩头的伤口,然后又落在他腰间的暗卫腰牌上:“昭儿,你若愿意,朕今日便可赐你恢复皇族身份。”
顾昭单膝跪地,剑穗垂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与皇帝的目光撞在一起,就像两柄尚未出鞘的剑,透着一股无形的张力:“臣,愿以暗卫之名,守护大宁江山。”
苏晚静静地站在殿外的汉白玉阶上,默默地望着这一幕。
风轻轻地吹起来,掀起她的裙角,同时也带起了顾昭外袍上的沉水香,那熟悉的味道萦绕在她鼻尖。
她看见皇帝眼底有什么东西暗暗地闪了一下,然后又亮了起来,就像春天冰层刚刚开始融化时出现的裂缝,让人捉摸不透。
顾昭起身的时候,腰牌不小心撞在龙阶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 这声音,和影十四之前撞在医馆门框上的那声,简直一模一样。
“苏姑娘。” 影十四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侧,“中秋夜宴,皇上说要请您入宫。”
苏晚望着殿内顾昭的背影,他的身影被烛火拉得长长的,几乎都要碰到龙椅上那明晃晃的黄色了。
她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玉牌,这是顾昭在来皇宫的路上塞给她的,玉牌上还带着他掌心残留的温度。
殿外的更鼓 “咚咚咚” 地敲了三下。
苏晚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怦怦怦” 的,就像擂鼓一样,混着远处御花园里桂树散发出来的阵阵清香。
她心里明白,经过这场风波,顾昭的身份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而她,也到了必须做出最终选择的时候 —— 是继续守着医馆,过着平淡却安稳的日子,还是……
“苏姑娘?” 影十四又轻轻地唤了一声。
苏晚抬起头,看见月亮正从宫墙后面缓缓升起来。
月光温柔地洒落在她手心里的玉牌上,映出两个模糊的人影,那模样,像极了医馆后堂里那对一起熬药的身影。
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然后把玉牌紧紧地攥进掌心:“我知道了。”
远处传来宫娥们细碎的脚步声,她们提着灯笼,正朝着御花园走去。
她们的裙裾轻轻扫过满地的碎琼,就好像在替即将到来的中秋夜,铺上一条洒满月光的路,充满了神秘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