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实质的黑暗。还有冷。一种穿透魂髓的阴冷。空间在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林曦(林寒)紧紧拉着聂秋痕(聂秋痕)的手,在一条仿佛没有尽头的、由破碎骨骼与凝固怨念堆砌的诡异通道中踉跄前行。身后剥衣亭主那夹杂着愤怒与不甘的咆哮,已被扭曲的空间屏障隔绝,变得遥远而模糊,如同噩梦的余音。
通往地狱的道路或许就是这般光景——荒诞、混乱、充满令人啼笑皆非的恐怖。
通道并非笔直,它蜿蜒曲折,时而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时而又豁然开朗,出现巨大的、由头骨垒成的拱厅,拱厅四壁刻满了扭曲的、充满痛苦表情的浮雕,无声地诉说着某种被遗忘的惨剧。空气中弥漫着陈年血锈和一种类似劣质墨水混合腐肉的怪味。脚下“路面”湿滑粘腻,不知是凝固的血浆还是某种更恶心的分泌物。
“林……林大哥,这地方……好可怕……”聂秋痕的声音带着颤抖,她的手冰凉,死死攥着林曦的手指。母亲的玉佩在关键时刻爆发的力量击溃了分身,但也彻底碎裂了,那温暖的余晖似乎也带走了她最后一点安全感。
“跟紧我,别回头。”林曦沉声道,魂力化作淡淡的星辉护住两人周身,驱散着试图侵蚀过来的阴寒死气。他魂伤未愈,又硬接了剥衣亭主分身一击,此刻胸口阵阵闷痛,魂光黯淡。但他不能停下。“奇点”在魂海中缓慢旋转,传递出一种微弱的、对前方某种存在的感应。这通道确实古老,残留的法则碎片与“奇点”隐隐共鸣,指引着方向。
突然,前方黑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伴随着低沉的、仿佛无数人含混不清的呓语。星辉照去,只见通道壁上,浮现出无数张模糊的、痛苦扭曲的人脸,它们挣扎着,似乎想从墙壁里钻出来,嘴唇开合,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杂音。
“是……是困在通道里的残魂!”聂秋痕惊恐地缩了缩身子。
林曦眉头紧锁,这些残魂怨气极重,但似乎被通道本身的法则束缚着,无法脱离。他尝试用一丝温和的魂力接触其中一张脸,那脸猛地睁大空洞的眼睛,发出刺耳的尖啸,随即又湮灭下去。徒增悲伤。他不再理会,加速前行。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走近一看,竟是一个小小的、由白骨搭建的“驿站”!驿站门口挂着一块歪斜的牌子,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写着几个潦草的鬼画符般的字——“验魂司临时驻古道办事处”。
一个穿着破烂官袍、头戴插着野鸡毛(可能是某种阴间禽类)破官帽、瘦骨嶙峋的“鬼吏”,正趴在一张由腿骨拼成的桌子上打盹,鼾声如雷,口水(或许是某种阴间液体)流了一桌子。桌子旁插着一面褪色的旗子,画着一个模糊的骷髅头图案。
即使在这通往未知之地的诡异古道,也少不了官衙和昏庸的官吏。
林曦和聂秋痕对视一眼,皆感荒谬。正准备悄悄绕过,那鬼吏却猛地惊醒,擦了擦口水,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看到二人,顿时精神一振,摆出一副官威,拿起桌上一个满是污渍的惊堂木(可能是指骨做的)重重一拍——啪!声音在通道里回荡。
“站住!何方游魂?胆敢擅闯官家重地!路引呢?通关文书呢?”鬼吏打着官腔,小眼睛滴溜溜地在林曦和聂秋痕身上扫视,尤其在聂秋痕脸上多停留了几秒,露出一丝猥琐的笑意。
林曦不想节外生枝,耐着性子拱手道:“这位差爷,我等有急事借道,并无路引,还请行个方便。”
“方便?”鬼吏嗤笑一声,翘起二郎腿(如果那能算腿的话),“没路引就是黑户!按《幽冥古道管理暂行条例》第一千三百八十条,无证通行者,需缴纳罚金魂晶五十块!或者……拘留审查三百年的!”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搓了搓,意思很明显。
聂秋痕气得脸色发白,这分明是敲诈!林曦按住她的手,冷冷道:“我们身无分文。”
“没钱?”鬼吏小眼一瞪,“那就难办了……看你们细皮嫩肉的(尤其是这小娘子),不如这样,把这小娘子留下,给本官……呃不,是本司,当个端茶送水的丫头,本官就睁只眼闭只眼,放你过去?”他露出淫邪的笑容。
“放肆!”林曦勃然大怒,星辉骤然亮起,威压散出!那鬼吏吓得一哆嗦,从骨椅上摔了下来,官帽都歪了。
“你……你敢袭击阴差?!”鬼吏爬起来,色厉内荏地喊道,“来……来人啊!有暴徒抗法!”
随着他的喊叫,驿站后面的阴影里,摇摇晃晃走出四五个穿着破烂号衣、手持锈迹斑斑锁链的鬼卒,一个个无精打采,哈欠连天。
“给……给我拿下!”鬼吏指着林曦喊道。
鬼卒们懒洋洋地围上来。林曦眼神一寒,正要出手给他们个教训,突然,整个通道剧烈震动起来!墙壁上的残魂发出更加凄厉的嚎叫!
“不……不好!是古道震荡!快跑啊!”那鬼吏脸色大变,也顾不上了官威,连滚爬爬地钻到桌子底下。那几个鬼卒也一哄而散,瞬间没影了。
只见通道前方,空间如同水面般扭曲起来,一股混乱的能量乱流席卷而来!其中夹杂着一丝让林曦心悸的气息——是剥衣亭主!他竟然追进了古道?还是他的力量残余引发了震荡?
“小心!”林曦一把将聂秋痕拉入怀中,星辉全力爆发,在身前形成一道屏障!
轰!
乱流冲击在屏障上,林曦闷哼一声,魂体剧震,嘴角溢出魂光。怀中的聂秋痕吓得紧闭双眼。好在震荡持续不长,很快平息下去。通道壁上的残魂安静了许多,那个“验魂司办事处”的牌子和骨桌都被震得七零八落,那个鬼吏也不知所踪。
“咳咳……”林曦松开聂秋痕,脸色更加苍白。连续消耗,伤上加伤。
“林大哥!你没事吧?”聂秋痕焦急地问,眼中含泪。
“无妨。”林曦摇摇头,看向震荡传来的方向,眼神凝重。剥衣亭主就像个甩不掉的噩梦。
两人继续前行,更加小心。接下来的路程,他们又遇到了几个类似的、更加破败的“关卡”,有的标着“厘捐司”(收费站),有的写着“勘合处”(核对文书),甚至还有一个“古道保洁署”,里面几个鬼差正拿着骨扫帚有气无力地扫着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每个关卡的鬼吏都想方设法刁难、索贿,但在感受到林曦身上那不寻常的威压或遇到突如其来的通道异常(有时是真正的空间风暴,有时似乎只是古老的机关被触发)后,都作鸟兽散。果戈里式的讽刺贯穿始终,揭示着即使在这被遗忘的死亡通道中,官僚体系的荒诞与腐败也如影随形。
这些插曲冲淡了恐怖,却增添了更深的悲凉与荒谬感。聂秋痕从一开始的害怕,到后来的愤怒,再到最后的麻木。她紧紧靠着林曦,仿佛他是这疯狂世界里唯一的支柱。
途中,他们在一处相对稳定的骨厅稍作休息。聂秋痕看着林曦疲惫的侧脸,轻声问:“林大哥,为什么哪里都有这些……讨厌的官差?”
林曦望着通道顶部那些永恒痛苦的浮雕,淡淡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鬼的地方,大概也少不了衙门。权力和贪婪,是比死亡更顽固的东西。”
聂秋痕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将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黑暗中,两颗飘零的心靠得更近了些。
休息片刻后,他们再次出发。通道开始向下倾斜,空气中的死气越来越浓,几乎凝成实质,星辉的照耀范围越来越小。林曦心中的不安感也越来越强。“奇点”的共鸣变得清晰,但同时也感应到一股强大的、充满恶意的意志锁定了他们!
终于,前方到了尽头。那是一个巨大的、由无数巨大脊椎骨环绕形成的圆形出口,出口外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翻滚着灰色雾气的虚无。出口处,一个身影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玄色锦袍在虚无的气流中微微飘动。
剥衣亭主!
他竟然先一步到了这里!或者说,他的本体一直在此守株待兔!
“本座说过,你们逃不掉。”剥衣亭主缓缓转身,俊美的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这‘归墟之眼’是古道的终点,也是你们的葬身之地。将你身上的秘密交出来,本座可以给你们一个痛快。”
林曦将聂秋痕护在身后,深吸一口气,压榨着魂海最后的力量。星钥清光亮起,混沌星辉在身前凝聚。“做梦。”
“冥顽不灵。”剥衣亭主冷笑,抬手一挥,浓郁的幽冥死气化作一只巨大的鬼爪,遮天蔽日般向两人抓来!威势远超之前的分身!
林曦正欲拼死一搏,忽然,他魂海中一直沉寂的“奇点”之卵,似乎被这极致的死气与临近“归墟之眼”的虚无气息所刺激,猛地剧烈震动起来!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本源的混沌气息爆发开来!
与此同时,异变再生!
那翻滚的灰色雾气中,突然射出一道纯净无比的、带着勃勃生机的翠绿色光芒!光芒如同利剑,瞬间撕裂了鬼爪,并去势不减,直射剥衣亭主!
“什么?!”剥衣亭主大惊失色,想要抵挡,但那绿光中蕴含的法则似乎天生克制他的死气,瞬间穿透了他的护体罡气!
“啊——!”剥衣亭主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魂体如同被泼了强酸般开始消融!“不!这是……生命法则!怎么可能?!这里怎么会有……” 他的话未说完,整个魂体便在绿光中彻底湮灭,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通道内死寂一片。林曦和聂秋痕都愣住了。不可一世的剥衣亭主,就这么……死了?
那翠绿光芒在空中盘旋一圈,似乎“看”了林曦一眼(林曦感到“奇点”传来一丝微弱的、友好的波动),然后便缩回了灰色雾气中,消失不见。
通道尽头,只剩下林曦二人,以及那片被称为“归墟之眼”的虚无。剥衣亭主的存在,仿佛只是一个荒诞的插曲。
“结……结束了?”聂秋痕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林曦望着那片虚无,心中波澜起伏。那绿光是什么?为何帮助他?这“归墟之眼”又是何处?古道尽头,为何是归墟?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依旧悸动的小谢残魂,又看了看身边惊魂未定的聂秋痕。前路依旧未知,但至少,一个迫在眉睫的威胁消失了。
“我们……出去吗?”聂秋痕看着那片令人心悸的虚无,怯生生地问。
林曦握紧了她的手,感受着“奇点”对虚无深处某个方向的微弱牵引。
“嗯。”他点了点头,目光坚定,“走出去。”
无论对面是什么,停留在此地,只有死路一条。他带着聂秋痕,迈步踏入了那片翻滚的、吞噬一切的灰色雾气之中。
荒诞剧落幕,等待他们的,将是归墟边缘的全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