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逢春和陈茁满拎着一串肥硕的野鸡赶到坝子上时,就被一股混着干菜香与玉米甜的香味包围,鲤鱼窜沙已经好了。
干菜面条仁义村的人经常吃,但是混着玉米糁糊糊的干菜面条大家可都是头一次吃,大家拿着各家自己的碗,按照事先说话的顺序等着打饭。
按照身份地位,里正自然是要先给祁西岭和郑云起盛上一碗。
郑云起见祁西岭掀了衣袍坐在了刚才村民搬来的四方桌前,这种小小的四方桌,小巧得只能容一人坐一边。他就在祁西岭的左手边落座。
“闻着挺香的。”祁西岭拿起筷子,鼻翼动了动,然后抬头四处张望,很快就看到站在王永好身边,正在捏三角形窝窝的陈苗。随口好奇的问:“她在干嘛呢?”
他身后伺候的千骑低声回道:“爷,是在捏窝窝头呢。”
祁西岭点点头,,似乎还想说什么,郑云起屈起食指在桌上叩了两下。等祁西岭转过来,他才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墙根那边。
离火堆稍远的墙根下,有一片的阴影处,秋风扫去秋老虎的炙热,年纪大些的村民端着盛了碗,陆陆续续聚到那里。他们碗里装的也是跟祁西岭一样的饭食,也是鲤鱼窜沙。
不过他们也不嫌烫手就端着碗,没有动嘴吃。
里正站在桌旁,弯腰对两位贵公子说:“还是两位公子先用饭,不然他们也不敢动筷子。”
郑云起伸手碰了碰碗壁,滚烫的温度透过粗瓷传来,他笑了笑,世家贵公子的气势不经意间流露而出,“里正请跟大家说,莫要讲究这些虚礼,”他端起碗,小小的抿了一口,“你看这碗烫得很,而且饭食也是趁热吃才好,还是让大家平日里怎么样就还是怎么样吧。”
祁西岭本就不在乎这些俗礼,闻言只是对里正摆了摆手,“去吧去吧,都随意即可。”
里正松了口气,转身离开。
祁西岭对千骑说:“去把陈叔和赵大叔请来。”他的目光掠过不远处,看到赵逢春把一串野鸡扔在地上,也看到陈苗丢掉了手里正在捏的窝窝头,正和一群半大孩子围着那些野鸡,要把那尾端好看的锦毛。
陈斗听了千骑的传话,一手拎着个竹篮,一手端着个盘子,里面都是还冒着热气,黄澄澄的玉米面窝窝。经过陈茁谦的时候,陈斗把篮子往他手里一塞,让陈茁谦把篮子拎去给蹲在墙角和一众老头、中年老男人正喝着鲤鱼窜沙的老李头,“把这篮子给你阿翁送去,让你阿翁分给大家分,再跟他们说,等会儿有野鸡肉吃。”
“晓得了。”陈茁谦比陈苗大几个月,个头却差不多,拎着的篮子离地面也就差个脚背的高度。今天在坝子上,大到十四五岁的孩子,小到六七岁的孩子,都是安排在第二波吃饭的,像那些家里的大劳力和老李头这样年纪大的吃的第一波,祁西岭和郑云起这样在村民看来身份尊贵的贵人也吃的第一波。里正、村长不管是从身份地位还是年纪来说都是第一波。
“祁少爷,郑公子。”陈斗和赵逢春并肩走过来,对两位少年依然颇为尊敬。
祁西岭和郑云起放下碗,抬了抬手:“坐。”
陈斗和赵逢春推辞了下。
祁西岭说:“陈叔,大哥都让你叫我跟云起的名字了,是拿你当自己人,你就别叫我跟云起什么公子少爷了,太见外了。你跟赵大叔坐,咱们一起吃。”
赵逢春拱拱手,坐了下来。
陈斗看看也蹲在墙角那边的里正和村长,心想自己坐下是不是不太好?
赵逢春拉了一把陈斗,等他坐下,就对在附近给长辈们添饭的陈茁满说:“去给我和你义父端两碗面来。让我也尝尝这玉米面。”
“是!”陈茁满应得脆亮,转身跑向铁锅,不多时就端着两碗满满当当的鲤鱼窜沙回来,头上还顶着个盘子,盘子里码着几块炕得焦黄的菜饼子,金黄金黄的面饼中还有切碎的青菜叶子,不管从色香味哪方面都香得人直咽口水。
他把碗往陈斗和赵逢春面前一放,才小心地取下头顶的盘子,擦了擦额角的汗:“阿苗说这炕得焦些更好吃。”
祁西岭刚把手里的窝窝啃完,见了那菜饼子,伸手就拿起一块就咬。玉米面的粗粝混着菜叶子的滑,口感还挺特殊的。虽然玉米面做的饼子和窝窝吃起来有点粗糙拉嗓子,不过喝一口软乎乎的面条汤,倒是很好吞咽,口中自有一种属于玉米的香味儿。
陈斗等赵逢春他们也那里饼子,然后自己取了一个,掰了一半给陈茁满,像是一般的父亲那样平平淡淡的问道:“饿不饿?你和弟弟妹妹们要是饿了就跟掌勺的嬢嬢们说,先拿点窝头或者饼子垫一下。”
“张嬢嬢早留了一屉给我们。”陈茁满啃着饼子,含糊地应着,“义父,孩儿要去给大家分饼子了。”陈茁满这个年纪的半大孩子村子里没几个,一个个都被指使忙的飞起,端碗、添柴、跑腿,忙的脚不沾地。不过看他们挺乐在其中的。
祁西岭很快就把自己碗里的鲤鱼窜沙吃完了,又让千骑再去给他盛一碗。这有些粗粝的吃食还挺合他胃口的。再看郑云起,鲤鱼窜沙他倒是喝下去半碗,窝窝和饼子才揪下了一点点,几乎就没动。
祁西岭伸手就拿了过来,三下五除二吃了下去。
侍墨看看祁西岭,本来他还想着主子不吃了他收起来等会儿吃的,哪曾想表公子一点都不嫌弃是自家少爷吃过的,连拿带吃的那个动作快的他都没来得及反应。难怪少爷待表少爷比待家里那些庶出兄弟亲厚千倍,两人这样的亲密无间可不是旁人能比的。唉,要是表少爷跟自家少爷才是亲兄弟多好啊。
跟祁西岭吃的一样快的是墙根处的那些中年男人们。他们吃罢了,把碗拿去水桶那里随意涮几下,反正没什么油水,随便洗洗就干净,更何况那碗接下来也是递给自家人用的,用不着那般讲究。
村里的男人们会做饭的没几个,但是不会烧火的是一个也没有,自然去替了还在烧火的婆娘孩子们,催着让他们快去吃。
陈苗他们已经把漂亮的鸡毛弄到手,都交给了陈茁益,他是孩子们中做毽子做的最好的,连大人们都夸他手巧的不似男孩儿。
等番薯玉米糁熬好后,孩子们可喜欢这个有些甜甜的,香香的,软软的口味了,个个喝的肚子溜圆,可把大人们吓坏了。
孩子们都喜欢甜味,陈苗打算试试看用玉米芯熬汤,不说有五成的出糖率,出个二三成,能让孩子们美美吃一次糖就够了。
于是原本打算第二天带上玉米碴、玉米糁和玉米面就走的祁西岭一行人,看到陈家人整整齐齐的都在院子里忙碌,不免好奇的问他们在干嘛。
“姐姐要做糖给我们吃。”陈茁寿端着小簸箕,一趟又一趟的把陈茁满他们剁碎的玉米芯运送到大水缸里浸泡着。
祁西岭没见过制糖的,他好奇心一起,就要留下来一起做。
千骑偷偷扯扯他的衣袖,提醒他已经让人回去告诉将军今天要回家的,不能耽误。
祁西岭无所谓的摆摆手,干脆让千骑带人先回去好了,他跟郑云起要在这里看他们把糖做出来了再回家。
千骑连连摇头,去年少爷和表少爷自己到兴元府来,没有带他跟侍墨,路上差点连命都丢了。他是不敢轻易再离开少爷了,虽然自己的功夫没有少爷好,但是危机关头,他能帮少爷挡刀啊!
这种小事郑云起肯定是由着祁西岭的性子的,便让千骑再派人追上之前送信的那波人,追不上也没关系,把他们要晚归的消息送给祁东岳就行。
玉米芯碎泡了两缸,陈斗把缸里水填满,用短木板将浮起来的碎颗粒覆盖住,再压上干净的石头,确保所有的碎颗粒都泡在水里。
然后在等待的时间里,一家人吃了早饭,清洗过泡涨了的玉米芯碎,就开始上锅蒸。中途还要加两次凉水。等碎颗粒完全蒸软,熟透了,便摊开放凉些。
陈斗一大早去买了麦芽回来磨浆。
等着碎颗粒降到烫手但不会把人的皮肤烫伤的程度,就能将麦芽浆和热热的碎颗粒搅拌在一起。接着就是下缸糖化。
王永好把缸封好,盖上保温的棉被。
再然后,大家就看着陈苗举着两个大人也不一定能抬的起来的缸,稳稳的把缸搬到了太阳地里。糖化的时候需要比体温要高许多的温度,秋日白天的温度最还是能保持在三十度以上的,糖化发酵自身也会产生热能。要是等到太阳落山了还没糖化好,那就再搬到厨屋,晚上的时候在缸旁边点两个火盆,保持一下温度就可以。
“就这样吗?糖不是还要熬吗?不熬了吗?”祁西岭伸手想掀开缸看看,看看这又是泡又是蒸的怎么会有糖出来。
陈苗眼明手快的抱住他的手,不让他搞破坏,“祁西岭!你把盖子掀开,要是害它出不了糖,我们家以后再做什么好吃的就一点也不会分给你了!连祁大哥那里都不能分给你!”
“切。不掀就不掀。”祁西岭抬抬手,陈苗被提起来后她赶紧松开手,安全落地,“小气鬼。”
陈苗皱皱小鼻子,不过她还是把糖化的理论知识大致讲了一下。
“那就是还要再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