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城的城楼在暮色中渐渐显露出巍峨的轮廓,车队缓缓驶近城门。
云泽望着渐近的家乡,郑重地对贺楚拱手:“这一路上与楚大哥探讨治国方略,实在是获益良多,多谢楚大哥倾心指点。”
贺楚唇角微扬,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我,“不必客气,与你探讨这些,也让我反思了许多过往施政中的不足。”
他话锋一转,目光温柔地落在我身上,“不过真要谢,你该谢谢禾禾。”
我正倚在窗边看城楼上的旌旗,闻言诧异地转头。
贺楚伸手将我鬓角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眼中带着狡黠的笑意:“西鲁的治国秘要,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听的,偏生某人听着我们议论朝政就犯困,倒让你捡了便宜。”
云泽怔了怔,随即恍然大悟:原来我是沾了禾禾的光。
“不过……”贺楚忽然正色,“你能举一反三,确实是可造之材。”
他执起茶壶斟了三盏茶,“今日这最后一课便是——明君当知,人心比权术更重要。”
茶香氤氲中,我们相视而笑。车帘外宁城的万家灯火,恰似这漫漫旅途最温暖的注脚。
云外居门前早已候满了人。马车刚停稳,便听见成平雀跃的欢呼:“爹!娘!”
我跳下马车,成平松开拉着娘亲的手,张开双臂朝我扑来:“姐姐!”
话音未落,贺楚已不着痕迹地侧身挡在我面前,成平险些撞进他怀中。
一年多未见,成平长高了不少,眉宇间已隐隐有了大孩子的模样。
他抿着嘴打量眼前这个陌生男子,眼中满是警惕,目光在我与贺楚之间来回逡巡,疑问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恰在此时,云泽跃下马车,见状笑着上前:“这位是楚大哥。”又俯身在成平耳边轻声道,“也是你未来的姐夫。”
成平顿时睁圆了眼睛,他灵活地绕过贺楚,凑到我身边悄悄拉住我的衣袖,压低声音问:“姐姐,云泽哥哥说的可是真的?”
我尚未开口,贺楚已俯身与他平视:“我叫贺楚。”说着转身从车厢取出一柄精巧的机弩,“听说你喜欢机关巧器?这是送你的见面礼。”
成平见到那做工精湛的机弩,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接过时语气中的态度已然不同:“多谢楚大哥!”
我不由失笑,果然孩子心性最是纯真。
娘亲含笑招呼众人入内时,我跟在后面轻声问贺楚:“你怎知成平喜好这些?”
他抬手轻抚我的发丝,眸光温柔:“既是禾禾的弟弟,自然要知晓他的喜好。”
成平抱着机弩亦步亦趋跟在我们身后,时而偷瞄贺楚,那既好奇又困惑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此后的几日,我仿佛要将这段时间的疲惫尽数补偿,每日总要睡到阳光铺满窗棂才慵懒起身。
有时候陪着娘亲整理年货清单,看她在朱砂纸上勾画采买条目,空气中浮动着檀香与墨香交织的暖意。
贺楚倒是与爹爹相处得格外投契,常见他们在梅树下对弈,茶香氤氲间时而传来爹爹得意的笑声。
舅舅和云泽也常常加入其中,四个男人竟似有说不尽的天下事。
最让人称奇的是成平。从前总爱黏在我身后的小尾巴,如今成了贺楚的小跟班。
要么托着腮听他讲西鲁的草原传说,要么两人头碰头地研究机关巧器。那柄机弩被拆了又装,贺楚还教他在弩箭上雕镂云纹。
“楚大哥说以后带我去西鲁的猎场试弩呢!”成平兴奋地向我展示改良后的弩机,眼角眉梢都是亮晶晶的崇拜。
我望着庭院里其乐融融的景象,忽然觉得这个冬日,连地上的薄霜反射出来的都是蜜色的暖光。
那日冬阳和暖,我正与娘亲在院中整理书册,忽闻云外居外响起清脆的马蹄声。
侍卫进来通报,竟然是元熙来了。我和娘搁下手中书卷,面面相觑。
那些西丹往事我早已悉数告知娘亲,并未添油加醋,也未曾说他一个“不”字,却也没替他遮掩分毫。
当时娘亲轻抚着我手背叹道:世间事终究讲究缘法,这些盘根错节的事情只能说明你与他终究无缘。
倒是芳华县主与常夫人的手段……”她微微摇头,“实在算不得光明磊落。”
我将这段过往视作人生阅历,对元熙本就没有特别的情愫,经此一事反倒更加释然。
却未料他今日竟能如此云淡风轻地登门,仿佛那些暗潮汹涌的算计、那些精心布下的局,都随着时间推移被轻轻揭过。
娘亲轻叹一声:“既然人都到门口了,便请他进来吧,寻常往来,不必太过拘束。”
我微微颔首,元熙于我而言确实无甚特别,自然也无需刻意回避。
侍卫通传的脚步声渐远,不多时便见元熙提着西丹特产信步而来,面上带着与往年别无二致的温雅笑意。
“公主,禾禾,元熙特来拜个早年。”他手中礼盒的系结方式,竟也与从前如出一辙。
我依礼微微屈身,向他行了个端正的万福礼,便安静地退至娘亲身侧,垂眸不再言语。
娘亲和婉地邀他入内叙话,元熙应声举步,却见我仍伫立原地,不禁脱口唤道:“禾禾不一同进来么?”
“我还需整理这些书卷。”我欠身婉拒,目光掠过他肩头望向院中梅枝,“恕不能相陪了。”
余光里,他眼底的黯然与怅惘分明可见。
但既已各自走上殊途,那些心绪便与我再无干系。人都该为自己种下的因,尝结出的果。
娘亲当年执手相授的箴言,此刻在心间清明如镜——莫将他人的过错,炼成缚己的枷锁。
于是此刻看着他欲言又止的黯然神色,我心如静水,未起微澜。
那点萦绕在他眉宇间的伤感,不过是冬日呵出的白雾,风过便散了。
他终是随着娘亲步入殿内。我垂眸整理案上书卷,任疏淡日光在字行间游走。
忽听得廊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抬头正见贺楚执着一枝新折的红梅立在月洞门前。
“可有扰你整理书卷?”他唇角噙着一丝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