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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肥城外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胜利的捷报便已随着快马传遍江东,飞入建业吴公宫中。然而,与以往大捷后的普天同庆不同,此番朝堂之上,除了对前线将士的褒奖,更添了几分微妙的气息。
陈暮端坐于武德殿上,玄衣纁裳衬得他面色愈发沉静。他仔细聆听着庞统宣读的捷报与战果统计,当听到朱桓、黄忠、陆逊三部合力,重创魏军,阵斩万余,迫使曹真、张合败退淮北时,他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朱桓将军固守营寨,浴血奋战,虽失外围,然主力未溃,牵制魏军主力功不可没,擢升为前将军,增邑五百户。”
“黄忠老将军年逾古稀,犹自奋勇争先,驰援及时,大破张合侧翼,加封征东将军,赏金千两,锦缎千匹。”
“陆逊都督洞察先机,亲率援军,扭转战局,更兼总督江北,新政卓着,加封镇北大将军,假节钺,总摄江北及淮南诸军事,增邑千五百户!”
封赏不可谓不厚,尤其是陆逊,假节钺,总摄江北,其权柄之重,在吴国武将中已无人能及。然而,当庞统念及此处时,殿中一些大臣,尤其是出身江东旧族的官员,脸上虽带着笑,眼神中却难掩复杂之色。
封赏完毕,陈暮目光扫过群臣,缓缓开口:“此战虽胜,然我军伤亡亦逾万,朱桓将军营寨几近被毁,耗费钱粮军械无数。可谓惨胜。”他语气一转,带着一丝冷意,“更令孤心寒者,战前魏军调动,我军虽有所察,然对其主攻方向、渡淮地点判断仍有偏差!若非黄老将军、陆都督救援及时,后果不堪设想!此间疏失,相关人等,亦需追责!”
这话如同冷水滴入油锅,让方才还有些轻松的气氛瞬间紧绷起来。负责淮河一线哨探、情报分析的几名中下层将领及参军,被点名申饬,或降职,或罚俸。
一番赏罚下来,恩威并施,殿内群臣无不凛然。众人这才清晰地认识到,这位年轻的吴公,赏则重赏,罚则严罚,心中自有一杆明秤,绝非可轻易蒙蔽之主。
散朝之后,一些与江东旧族关系密切的官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议论。
“陆伯言此番权柄更重了……假节钺啊,江北之地,几成国中之国。”
“哼,若非黄老将军及时赶到,他陆逊去了,恐怕也只能给朱桓收尸罢了。”
“慎言!主公对其信重有加,岂是我等可妄议?只是这江北,日后怕是更难插手了……”
这些议论,自然逃不过陈暮的耳目。但他并未立刻发作,只是对身旁的徐庶澹澹道:“元直,看到了吗?胜利,有时反而会让一些东西浮出水面。”
徐庶躬身道:“主公明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陆都督推行新政,本就触动利益,如今又立下大功,手握重兵,招致非议,亦在所难免。关键在于,主公如何把握这其中的分寸。”
陈暮点了点头,目光深邃:“孤心中有数。江北,不能乱。陆逊,也不能倒。”
汉中,丞相府。
诸葛亮看着手中关于江淮之战的详细情报,眉头微蹙,良久不语。
马良侍立一旁,轻声道:“丞相,曹魏此番南征,声势浩大,却遭此重挫,损兵折将,看来短期内难以再对江东构成致命威胁。陈暮之位,愈发稳固了。”
诸葛亮放下情报,羽扇轻摇:“曹真、张合皆良将,败得如此之快,皆因陆逊应对果断,吴军救援及时,上下用命。陈明远驭将之术,愈发老练了。”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如此对手,他日若与我大汉对决于疆场,必是心腹大患。”
“那……我南中之策,是否需调整?”马良问道。
诸葛亮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必。王平已平定牂牁,正兵临越嶲。高定虽拥兵自重,然其性多疑,内部不和,并非铁板一块。传令王平,对高定,可加大压力,但以迫降为主,不必强求速胜。南中蛮夷,反复无常,即便一时臣服,亦需时日教化。我军重心,仍在陇右。至于江东……”他目光微闪,“且看陈暮如何消化此战成果,应对内部波澜吧。交州士家那边,可有回音?”
马良回道:“士徽已秘密遣使接触,言辞恭顺,暗示愿与我互通有无,共保南疆安宁。然其态度暧昧,未见实质举动。”
诸葛亮澹澹一笑:“首鼠两端,人之常情。不必催促,维持联系即可。待我平定南中,兵威加之,届时,由不得他不做抉择。”
越嶲郡,深山之中。
王平看着前方险峻的山寨,眉头紧锁。高定据守的寨子,比朱褒那里更加险要,蛮兵也更加悍勇。他尝试了几次进攻,皆因地形不利和蛮兵的顽强抵抗而受挫,伤亡不小。
“将军,高定遣使送来牛羊酒食,言称愿降,但要求保留其部众、领地,并请朝廷封其为越嶲太守。”副将汇报着刚收到的消息。
王平冷笑一声:“缓兵之计罢了。他若真心归降,何不亲自出寨,面缚请罪?传令下去,继续围困,断其水源,焚其山外粮田!同时,派人潜入寨中,散播谣言,离间其与各部头领关系。我倒要看看,他能撑到几时!”
南中的战事,陷入了艰苦的攻坚和漫长的对峙阶段。王平虽有能力,但面对复杂的地形和彪悍的蛮兵,也无法一蹴而就。
寿春城,经过一场大战的洗礼,气氛反而更加凝重。陆逊带着假节钺的荣耀与权柄回归,并未举行任何庆典,而是立刻投入了战后重建与防务整顿之中。
抚恤伤亡将士,修复破损营寨,补充消耗的军械粮草,加固淮河防线……一系列事务千头万绪。陆逊展现出其高效务实的作风,各项指令有条不紊地发出。
对新政的推行,他更加坚定不移。借着大胜之威和假节钺之权,他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几个在战时供应粮草不力、或试图趁乱牟取私利的官吏,其中不乏与江东大族有牵连者。此举再次引发了暗中的不满,但无人敢在此时公开质疑。
而在历阳,黄忠虽获封赏,却并未居功自傲,反而对邓艾在此次救援战中的表现大加赞赏。“若非士载前出设伏,牵制了魏军部分兵力,老夫想要突破张合的阻击,也没那么轻松。”他拍着邓艾的肩膀,对众将道,“日后这历阳防务,要多倚重士载了。”
邓艾沉稳应下,心中却无半分骄躁。他深知,此战虽有小功,但比起独当一面的陆逊,自己仍需磨砺。他更加勤勉地钻研兵法,巡视防务,改进城防工事,并向黄忠提出了编练一支擅长山地、沼泽作战的特种部队,以应对未来可能更加复杂的江淮战事的建议,黄忠欣然同意。
与此同时,由徐庶推动、陈暮支持的官学与寒门选拔政策,也在战火之后,显露出其顽强的生命力。尽管资源匮乏,阻力重重,但第一批设在江北几个郡县的乡学,终究是磕磕绊绊地办了起来。
那个名叫石三的屯田兵之子,凭借着在官学中识得的字和学到的粗浅算术,竟然在历阳郡举行的第一次小规模吏员选拔考试中,名列前茅,被录用为县衙的一名文书小吏。
消息传回他所在的屯田点,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个世代为兵、为农的寒门子弟,竟然真的通过读书,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如同在沉寂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越来越多的贫寒家庭,开始将目光投向了那些简陋的官学,心中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这希望的火种,看似微不足道,却在悄然改变着这个新生政权的根基。
建业,全瑞的别院虽然解除了控制,但气氛依旧压抑。罚没部分家产的处罚,虽不伤筋动骨,却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全氏及其关联势力的脸上。
“假节钺……总摄江北……”全瑞摩挲着一块上好的和田玉,眼神阴鸷,“陆伯言如今是越发炙手可热了。长此以往,这江东,还有我等立足之地吗?”
坐在他对面的,是顾氏的那位旁支管事,他压低声音道:“全公,如今陆逊势大,又有主公信重,硬碰绝非良策。然,其新政苛酷,得罪之人众多,岂能长久?我等只需静待时机便可。”
“静待时机?”全瑞冷哼一声,“等到他将江北经营得铁桶一般,将所有利益尽收囊中?等到那些泥腿子都爬到我等头上作威作福?”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曹魏那边……最近可还有联系?”
顾家管事眼神一闪,微微颔首:“虽不如以往方便,但渠道仍在。司马懿似乎并未因合肥之败而气馁,反而……更有兴趣了。”
全瑞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那就告诉他们,想要搅乱江东,光靠行刺和散播谣言是不够的。陆逊的新政,才是他的根基,也是他的软肋!若能在此处……给予重重一击,或许比杀了他本人,效果更佳。”
密室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两张写满算计的脸孔。新的阴谋,在阴影中再次酝酿,目标直指陆逊新政的核心,也指向了吴公国那看似稳固,实则暗藏裂痕的根基。
江淮烽火暂熄,南中僵持不下,而建业的暗流与江北的新芽,都在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平静的海面下积聚着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