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日,张行端坐于王府大殿之上,今日的议事殿,不复昨日喧腾,气氛却更为凝练肃杀。
兵部、军方几位核心将领甲胄鲜明,巡抚李茂才垂手侍立,最引人注目的,是殿角处那两道身影——历经沧桑的老将秦良玉与其子马祥麟。
“诸位,经此前议定诸部要职,擢升贤能,我大夏之朝堂骨架,已初步立起!然。”
他话锋一转,手指点在舆图上那片覆盖了四川大部分区域的阴影。
“这川蜀大地,真正握于我等掌中的,尚不足半!成都府虽安,四境未靖,民心未附,此非长久之计。
林卿,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本王予你七日整备之期!
四月十七日,兵部统筹,军方协同,务须以雷霆之势,扫荡川内其余尚在观望、或负隅顽抗之州县!
速战速决,扬我夏军之威,安我大夏之民!具体方略,由你全权拟定,报本王核准。”
“微臣遵旨!”
张行的视线随即转向殿角的秦良玉母子,语气中多了几分征询的意味,少了些王者的威严:“至于石砫宣慰司方向……”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马祥麟身上,“马家世代镇守石砫,深孚民望,根基深厚,本王之意,此地方略,便由马家负责,老夫人。
不知是您亲自返回主持大局,还是由马将军代劳?”
秦良玉缓缓抬首,她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老身……想留在成都府。”
此言一出,殿内几位将领眼中都掠过一丝惊讶,李茂才也微微侧目。
秦良玉留在成都?这位石砫的定海神针,竟选择不回去?
秦良玉似乎看穿了众人的疑惑,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王爷新政迭出,气象万千!
老身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也想亲眼看看,这宁缺毋滥的衙门,这教育部的教化,究竟如何改天换地,再造乾坤。”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张行那日悬置五部尚书的决断,那股沛然莫御的务实与公正洪流,深深触动了她沉寂多年的心弦,她需要留下来,亲眼见证。
“老夫人拳拳之心,本王感佩!既如此,祥麟将军,”他看向马祥麟。
马祥麟立刻躬身:“末将在!”
“石砫之事,便由你全权负责,石砫民心,系于马家恩义,本王要的不是一场兵戈相见的征服!
而是以你马家之威望,以我大夏新政之利民惠民为本,不动干戈,不动兵甲,使石砫之地,人心归附,自然融入我大夏版图!
着事不必急躁,徐徐图之,务求稳妥,务求根基扎实!你可明白?”
马祥麟心头一震,王爷这是要他以德服人,以政化人!不是用刀剑去强取,而是用马家的信誉和新政的实惠,让石砫土民心甘情愿地归顺!
这比单纯的军事征服,难上百倍,却也高明百倍,更能赢得长久稳固!他深吸一口气,抱拳沉声道:“末将明白!
定不负王爷重托,以马家之名,以大夏新政之利,不动兵戈,使石砫归心!”
“好!”张行赞许地点点头,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巡抚李茂才身上:“李卿!”
“臣在!”李茂才连忙出列。
“前日议定教育部,掌科举革新,乃百年大计之根基,时不我待!着你即刻以巡抚衙门名义,行文全川各府、州、县!
昭告士民:大夏新朝,首次科举,定于七月一日,于成都府学举行!
无论出身如何,唯才是举!考试内容,摒弃旧朝八股陈腐,重实务策论、经世济民之道、格物算学之基!
务必将此讯,传遍蜀地每一个角落,让有志之士,早作准备!”
“七月科举?”李茂才心头一凛,深知此乃招揽天下英才、树立新朝文治形象的关键一步,连忙躬身:“臣遵旨!必使此令,晓谕全川!”
“散议!”张行袍袖一挥,结束了这场关乎蜀地未来格局的朝议。
……
消息,再次如长了翅膀的鸟儿,迅疾地飞出王府,扑向成都府的大街小巷。
这一次,点燃全城激情的,是科举二字!
悦来茶馆今日的喧嚣更甚往日,茶客们几乎挤满了每一个角落,声浪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七月!七月就要开考了!”一个穿着半新不旧长衫、显然是读书人模样的青年,激动得满脸通红,声音都在发颤。
“王爷金口玉言,考实务策论!考经世济民!考算学格物!再不用钻那八股文的死胡同了!”
旁边一个年纪稍长的书生,虽也激动,却带着几分审慎:“话虽如此,这实务、经世、算学,考纲如何?
评判标准如何?王爷虽说了大方向,具体细则还未见啊!总得知道该读什么书吧?”
“管他读什么!”先前那青年亢奋地打断他,“总比抱着四书五经死记硬背强百倍!王爷说了唯才是举!这才是正途!
只要你有真本事,能解决实际问题,就有出头之日!这才是真正的为国选才!”
“对对对!”茶馆角落里,一个穿着粗布短打、手指关节粗大、像是工匠模样的汉子,竟也忍不住插嘴,脸上带着希冀的光。
“王爷还说要格物算学!俺们这些摆弄机巧、懂得营造算数的,是不是……是不是也有机会?”
这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沸腾的油锅,瞬间在茶馆里炸开了花。
匠人?匠人也想考科举?这在旧朝简直是天方夜谭,想都不敢想的事!
“有何不可?”那账房先生模样的老者再次推了推水晶眼镜,慢条斯理地开口,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
“王爷前日废礼部设教育部,又悬置工部尚书的位子,广招天下精通营造、水利、算学之才!
今日这科举新制,重实务算学,岂非一脉相承?王爷这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天下人:百工之技,亦是经世之才!
只要你有真本事,就能为新朝所用!此乃亘古未有之气象!”
济世堂药铺里,孙先生正在指点一个年轻学徒辨识药材。
听闻科举日期已定且革新内容的消息,他包药的手再次停顿。
他看向那满脸求知欲的学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七月……务实策论,格物算学……新朝气象,果然不同凡响。”
他拍了拍学徒的肩膀,语重心长,“好好学,用心记!这辨识药性,通晓病理,何尝不是格物致知?将来……未必没有你们这些通晓医药之道者的出路。”
学徒似懂非懂,但看着师傅眼中前所未有的期许,用力地点了点头。
城南清静的小院里,秦良玉依旧坐在那张石凳上。
“不动兵戈……收石砫人心……”
“匠人……亦可期科举……”
“唯才是举……务实格物……”
张行那一句句看似平淡却石破天惊的话语,在她心中反复回响。
这不是一个只知马上夺天下的武夫,更不是一个沉溺于权术制衡的旧式君主。
他所思所虑,所行所断,都在打破千百年来固有的藩篱,试图开辟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
“七月科举……”秦良玉低声喃喃,她忽然觉得,自己选择留在成都,或许真能看到一些,在她漫长的四朝生涯中,从未出现过的、足以撼动天地根基的新芽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