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深处的滴水声像是催命的更漏,每一滴都砸在陆子铭的心尖上。王大锤用脊背死死抵住洞口垒起的矿车,虎口已被震裂,鲜血混着煤灰在手臂上淌出狰狞的纹路。洞外兵刃相击的锐响越来越近,偶尔夹杂着矿监声嘶力竭的吼叫:令牌!必须拿到令牌!
这龟孙疯了吧?孙猴子龇牙咧嘴地扒着石缝窥探,锦衣卫和矿守打作一团,倒像是狗咬狗!
混乱中,沈墨璃却怔怔地望着洞壁上一道深刻的划痕。那道痕切口齐整得诡异,仿佛是被某种精钢器具反复刮擦而成。她无意识地伸手抚摸划痕边缘,指尖触到某种熟悉的纹路——竟是朵阴刻的彼岸花,与漕帮秘道里的标记如出一辙!
这里...我来过...她突然踉跄后退,袖中掉出个鎏金罗盘。罗针疯转片刻后,竟稳稳指向矿洞深处。徐光启俯身拾起,失声惊呼:指北磁石!这工艺比司南监的还精密!
陆子铭心中警铃大作。这矿洞显然藏着比精钢更惊人的秘密!他现代人的危机意识让他立即做出决断:大锤开路,我们往深处撤!
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摸索。矿道渐渐开阔,竟现出条人工开凿的阶梯,石壁上开始出现模糊的彩绘——飞天仙女与三桅帆船诡异共存,梵文与拉丁文并列题刻。宋应星举着火折子细看,声音发颤:这画风...是前元宫廷画师手笔!
阶梯尽头豁然开朗。巨大的地下空洞中,五座水力锻锤仍在运作,齿轮咬合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流水线上竟整齐排列着制式统一的火铳零件,几个工匠模样的尸骸倒在操作台前,早已化作白骨。
天爷!王大锤踢到个铜罐,里面滚出黑火药,这够把整座山炸上天了!
沈墨璃却径直走向中央的控制台。她像是被什么牵引着,双手熟练地扳动铜制操纵杆。随着机括转动声,墙壁突然裂开,露出整面墙的图纸——既有传统的《军器图说》,也有标着比例尺的西洋舰炮分解图!
墨璃你...陆子铭话音未落,就见女子扑到某张泛黄的草图前。那是艘奇特的艨艟巨舰草图,船身铆接结构与蒸汽船的图纸有七分相似,落款处是熟悉的沈怀舟三字,却比以往所见笔迹更加苍劲。
爹爹...沈墨璃的指尖抚过图纸上的批注,癸未年试验舰,遇风浪沉没于金洲——这行字墨色犹新,分明是近年的补记!
徐光启突然指着某张海图惊呼:你们看!但见南洋海域某处被朱砂圈出,旁边小字标注:万历五年,见欧罗巴盖伦船三艘,疑似自旧港出。而万历五年,正是沈家灭门的时间!
洞外突然传来爆炸声,整个洞窟剧烈摇晃。碎石如雨落下时,陆子铭猛地将沈墨璃护在身下。在弥漫的烟尘中,他看见控制台底部露出个暗格,里面静静躺着半本焦边的日记。
快走!王大锤拖着被落石砸伤的腿嘶吼,这帮龟孙子用上火药了!
众人狼狈逃向矿洞深处的通风口时,沈墨璃死死攥着那半本日记。在爬出黑暗前的最后一刻,她回头望了眼控制台——恍惚间似看见个戴西洋假发的背影正在操作仪器,而那人的侧脸,竟与她记忆中的父亲慢慢重合...
众人从通风口钻出时,已是次日破晓。王大锤用衣襟胡乱包扎着腿伤,孙猴子机警地在前探路,终于在天光大亮前找到一处隐蔽的河湾。
暂时安全了。徐光启喘着粗气,指着不远处芦苇丛,那里有我们备下的漕船。
沈墨璃却始终紧抱着那半本日记,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陆子铭注意到她神色恍惚,正要开口,却见她突然蹲下身,就着晨光急速翻阅起来。
这是...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爹爹的航海日志...
众人围拢过来,但见焦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载着惊世骇俗的内容:万历三年试制成功神火飞鸦,万历五年在旧港与佛郎机人交易火炮图纸,更令人震惊的是最后一页的草图——赫然画着与矿洞中如出一辙的蒸汽明轮!
原来沈伯父早就...宋应星激动得语无伦次,这锅炉设计比泰西的还要精巧!
陆子铭却盯着日志末尾的潦草字迹:癸未年试验舰沉没,疑与郑王府有关。他猛然想起矿洞中那些制式统一的火铳,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
我们必须立刻回京。他沉声道,既然有人不想让我们知道矿洞的秘密,那我们就偏要把这秘密公之于众。
半个月后,改装完成的漕船静静停泊在运河码头。徐光启根据日志残页复原了部分装置,宋应星改进了传动结构,而沈墨璃——她似乎天生就懂得这些机械原理,在关键处提出的改进让众人都惊叹不已。
明日就是御前演示。陆子铭望着已安装蒸汽明轮的漕船,声音凝重,既然他们害怕我们揭开真相,那我们就用这场表演,把幕后之人逼出来。
沈墨璃轻轻抚过船舷,目光投向暮色中的运河。在渐沉的夕阳里,她仿佛又看见矿洞中那个戴西洋假发的背影,而这一次,那身影与记忆中父亲在船厂忙碌的模样完全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