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浩和陈默在地下室里,对着那面巨大的白板,踌躇满志地开启他们那场名为“圣杯战争”的宏伟远征时,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头顶之上,那间宽敞明亮的702教研室里,一场针对他们的“暗流”,也正在悄然汇聚。
新学期开始后的第一个星期,整个“先进材料与能源国家重点实验室”里,似乎还延续着上学期末,那场大组会带来的余波。
最直观的变化,是林浩的“江湖地位”。
他走在实验楼的走廊里,偶尔会碰到一些之前从未打过交道的、其他课题组的博士生,对方会主动地、带着一丝好奇和探究的眼神,对他点点头,说一句:“师弟,听说你们那篇Scripta的文章,很厉害啊。”
林浩总是谦虚地摆摆手,说:“没有没有,都是陈老师指导得好。”
但他的心里,却还是会有一丝小小的、不易察察的得意。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被随意无视的“小透明”了。他用一篇扎实的、高质量的论文,为自己,也为“地下室”团队,赢得了最基本的尊重。
然而,这份尊重,在702教研室的“核心区”——那个属于李瑞阳教授的、庞大的“独立王国”里,却发酵成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味道。
这里的空气,变得有些奇怪。
林浩偶尔从地下室上来,回到自己那个角落里的工位,取点东西或者查点资料时,总能感觉到一种若有若无的、异样的氛围。
以前,李瑞阳团队的学生们,看到他,大多是直接无视,或者像张远那样,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轻蔑。
而现在,他们的眼神,变得复杂了起来。那里面,有惊讶,有嫉妒,有不服气,还有一丝……警惕。
他们不再大声地讨论自己的实验进展,看到林浩走近,甚至会下意识地,压低声音,或者切换电脑屏幕。仿佛林浩是什么派来的“间谍”,会窃取他们的核心机密。
林浩对此,只是付之一笑。他知道,这是弱者在强者面前,赢得了一场局部战役后,必然会得到的“待遇”。
他所有的精力,都聚焦在了如何开启自己的“圣杯战争”上。
然而,他所感受到的这点“异样”,仅仅是冰山的一角。他并不知道,一场真正的“风暴”,正在李瑞阳那间独立的、玻璃门隔断的办公室里,悄然酝酿。
“都说说吧,”李瑞阳教授坐在他那张宽大的、红木的办公桌后,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看着自己手下最核心的几个“干将”——张远、周凯,以及另外几个高年级的博士生,“关于陈默他们那篇文章,以及王院士在组会上最后那番话,你们怎么看?”
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压抑。
张远的脸色,尤其难看。王院士那番话,虽然没有点名,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几乎就是在指着他的鼻子,批评他“投机取巧”、“不够踏实”。这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老师,”他硬着头皮开口,“我觉得……王院士可能……还是更偏爱陈师叔一些。毕竟,陈师叔是他带出来的第一个、也是最得意的弟子。”
“偏爱?”李瑞阳冷笑一声,“在学术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偏爱。王老师看重的,不是人情,是成果,是那种能让他眼前一亮的、真正具有原创性的东西!”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那片开阔的校园。
“我承认,这一次,是我轻敌了,也是你们,让我轻敌了。”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严厉,“我一直以为,陈默只是一个沉浸在自己理论世界里、与现实脱节的‘书呆子’。我没想到,他竟然,还藏了这么一手。更没想到,他招的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林浩,竟然有那么强的动手能力和一股子不信邪的‘犟劲儿’。”
“一个有顶级理论嗅觉的‘大脑’,配上一个有超强执行力的‘双手’。这个组合,比我们想象的,要危险得多。”
张远和周凯等人,都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他们那篇文章,我看过了。”李瑞阳转过身,眼神变得锐利,“‘高强高塑’,这个点,本身不新鲜。但他们的数据,做得太扎实了,特别是那个‘多重剪切带’的tEm照片,非常漂亮,机理也讲得通。最要命的是,他们在审稿阶段,竟然还补充了低温数据,证明了‘不脆化’!”
“这个‘低温不脆化’,才是他们真正的‘杀手锏’!也是他们敢直接投Scripta的底气所在!”李瑞阳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核心,“他们已经,比我们所有人,都提前一步,踏进了‘极端环境下的力学性能’这个未来几年的大热点!也是国家现在最重视的、最容易拿到大项目的方向!”
“老师,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周凯紧张地问道,“他们已经抢占了先机,文章也接收了,我们再去跟进,会不会……”
“跟进?不。”李瑞阳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冽的弧度,“我们不是去‘跟进’,我们是去‘超越’,去‘定义’!”
他走回办公桌前,在电脑上,调出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ppt。
ppt的标题,赫然是——“面向航空航天应用的、极端环境下高性能合金的设计与制备”。
“从今天起,”他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宣布道,“我们团队的战略重心,全面调整!张远,你那个涂层的项目,先交给下面的硕士生维护。你,和周凯,立刻,组建一个‘低温性能攻关小组’!”
“我们的优势,是什么?”他自问自答,“是设备!是钱!是人!”
“他陈默,只有一个破地下室,一台老掉牙的mtS。而我们,”他指着窗外,“我们有全学院最顶级的、带低温台的纳米压痕仪,有可以进行原位观察的低温扫描电镜,还有那台即将到货的、德国最新的高精度差示扫描量热仪(dSc)!”
“他林浩,能做的,只是宏观的、粗糙的力学测试。而我们,要做的,是在纳米尺度上,去系统地、定量地,研究这个‘低温不脆化’现象!我们要去测量剪切带在低温下的萌生能量、硬化系数、粘滞系数!我们要用比他漂亮十倍、深刻一百倍的数据,去告诉所有人,到底是谁,才真正地,搞懂了这个问题!”
李瑞阳的这番话,极富煽动性。张远和周凯等人的眼中,那因为挫败而产生的颓丧,迅速地,被一种更强烈的、属于“正规军”的骄傲和斗志所取代。
是的,他们输了第一回合,但他们有信心,在接下来的战争中,用绝对的、碾压式的“装备优势”,赢回来!
“你们要记住,”李瑞阳最后总结道,“在学术圈,第一个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固然伟大。但最终,能在那片大陆上,建立起最强大、最繁华的帝国的殖民者,才是真正的赢家。”
“我们,就要做那个‘殖民者’。”
从那天起,702教研室的“新风向”,彻底确立了。
林浩通过徐涛这个“情报站”,陆陆续续地,听到了一些让他感到不安的消息。
“浩子,不得了了!”徐涛冲进地下室,神秘兮兮地说,“李老魔最近跟疯了一样,天天开组会,把张远和周凯他们骂得狗血淋头。我听说,他们要花大价钱,买一台新的低温设备!”
又过了几天,徐涛又带来了新的消息。
“浩子,出事了!张远他们,最近几乎天天泡在纳米压痕仪和电镜室里!我找人打听了一下,他们也在做一种锆基的非晶合金,而且,也是在做低温测试!”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在了林浩的心上。
他立刻,将这个情况,告诉了陈默。
陈默听完,只是沉默了许久,然后,在他那张巨大的白板上,重重地,写下了一行字: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一场看不见硝烟的、关于时间的“闪电战”,已经以一种林浩从未预料到的、残酷的方式,正式打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