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苏晓月那场不欢而散的“谈话”,像一块沉重的铅块,坠在林浩的心底,让他本就压抑的心情,更加窒息。
接下来的两天,他将自己,彻底地,锁在了那个孤独的“地下王国”里。
他没有再去做任何实验,也没有再去看任何文献。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工位前,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回放着大组会上,张远那张意气风发的脸,和苏晓月离去时,那落寞的、写满了失望的背影。
愤怒,不甘,屈辱,迷茫,还有一丝……淡淡的悔意。
种种复杂的情绪,像一锅煮沸的、粘稠的粥,在他的胸中,翻滚,煎熬,找不到任何出口。
他第一次,对未来,感到了真正的、深入骨髓的迷茫。
那条被陈默称为“圣杯之路”的、通往“低温增韧”的道路,真的走得通吗?
就算走得通,他们,真的能快过李瑞阳那台装备精良的“战争机器”吗?
就算他们最终,真的侥幸成功了,会不会,又像这一次一样,所有的成果,都只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一个个无解的问题,像一条条毒蛇,缠绕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他那颗好不容易才被点燃的、名为“斗志”的火焰,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正一点一点地,变得微弱,即将熄灭。
而陈默,似乎也和他一样,陷入了某种深沉的、外人无法触及的困境。
他也停止了所有的理论推演。那面巨大的白板,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再增加过任何一个新的符号。
他只是整日整日地,将自己关在那个小小的办公室里。有时候,林浩能看到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黑暗中,一坐,就是一下午。
整个地下室,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坟墓般的死寂,所彻底笼罩。
林浩甚至觉得,他们这个刚刚才组建起来的、“要与世界为敌”的“地下联盟”,可能,就要以这样一种最窝囊、最无声的方式,在黎明到来之前,就地解散了。
直到,第三天的下午。
当林浩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无意识地,第N次点开苏晓月的微信头像,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时,陈默办公室那扇紧闭的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陈默从里面,走了出来。
林浩下意识地抬起头,然后,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眼前的陈默,和他过去两天里看到的那个颓丧、疲惫的男人,判若两人。
他的头发,虽然依旧凌乱,但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所有之前的迷茫和阴郁,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林浩从未见过的、如同烈火焚烧般的、决绝的光芒。
他的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近乎疯狂的笑容。
他像一个在深渊边缘,徘徊了许久之后,最终,做出了某种重大决定的赌徒。
“林浩。”他开口,声音不大,但却异常清晰和有力。
“老师。”林浩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陈默走到那面巨大的白板前,他没有拿笔,也没有看上面那些已经写好的、关于“武器升级”的计划。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代表着“无人区”的、空白的区域。
“我这两个晚上,想了很多。”他缓缓地开口,像是在对林浩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在想,我们,到底输在了哪里?”
“是输在设备上吗?是。是输在经费上吗?是。是输在人手上吗?也是。”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锐利,“这些,都不是最根本的。我们最根本的失败,在于,我们还在试图,用一种‘常规’的方式,去打一场‘非常规’的战争。”
他转过身,看着林浩。
“我们试图,先完善理论,再指导实验。我们试图,先升级武器,再上阵杀敌。我们试图,按部就班,稳扎稳打。”
“但我们忘了,”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自嘲的光芒,“我们,根本就不是‘正规军’。我们是‘游击队’。游击队,有游击队的打法。”
“我们没有时间,去等待高翔那遥遥无期的、完美的‘理论地图’。我们也没有时间,等你把那台甩带机,改造成一架完美的‘高达’。”
“李瑞阳,不会给我们这个时间。他现在,就像一头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正用最快的速度,向我们冲来。等我们把一切都准备好时,我们的‘猎物’,早就被他,连皮带骨,吞得一干二净了。”
陈默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林浩的心上,让他瞬间,从过去几天的浑浑噩噩中,清醒了过来。
“那……老师,我们该怎么办?”林浩紧张地问。
陈默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疯狂和决绝的笑容。
“我们,没有退路了。”他说。
“理论计算来不及了,那我们就用实验,去闯出一条路!武器不够精良,那我们就用直觉和胆量,去弥补!”
他走到林浩的面前,双手,重重地,按在了林浩的肩膀上。
“从明天开始,”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射进了林浩的灵魂深处,“我们将进行饱和式的、高强度的实验。”
“我不管你那台甩带机,改造得怎么样了。能用,就行!”
“我不管高翔的计算,有没有结果。我们,用我们自己的手,和直觉,去当那个‘人肉计算机’!”
“我会给你,一系列更大胆、更离经叛道的合金配方。而你,林浩,”他的手,用力地,握紧了林浩的肩膀,“我要你,用你那双被王师傅都称赞过的、天才般的手,去把它们,变成现实!”
“我们要放弃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放弃所有按部就班的流程。我们要用最快的速度,去试错,去穷尽我们所有的可能性!”
“我们要的,不再是99%的成功率,我们要的,是那1%的、可能存在的奇迹!”
“我们要进行一场,不计成本,不计失败,只问结果的、真正的‘豪赌’!”
陈默的眼中,燃烧着一种林浩从未见过的、破釜沉舟般的火焰。那火焰,瞬间,也点燃了林浩心中,那团即将熄灭的、名为“希望”的余烬。
“我们必须,”陈默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赶在他们,将那篇关于‘低温不脆化’的、更‘漂亮’的文章,投出去之前,找到那个属于我们的、无可辩驳的、关于‘低温增韧’的证据!”
“因为,只有那样,我们才能,在他们最志得意满的时候,给他们,以最致命的、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只有那样,我们才能,夺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一切。”
林浩看着眼前这个,彻底撕下了所有冷静和理智伪装的、如同“赌徒”般的导师,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
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陈默。
一个曾经被现实击倒,但骨子里,却从未放弃过反抗的、骄傲的战士。
“好!”
林浩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的眼中,也重新,燃起了那种一往无前的、不顾一切的火焰。
“老师,我跟你,再赌一次!”
“不。”陈默摇了摇头,笑了。
“这一次,”他说,“是我们,一起,向这个不公平的世界,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