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苏晓月在咖啡馆的那场“告白”,像一场最绚烂的烟火,在林浩那原本只有黑白两色的、枯燥的博士生涯中,炸开了漫天的、五彩斑斓的星光。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在沙漠里跋涉了太久、濒临渴死的旅人,不仅意外地,发现了一片可以改写地图的“新大陆”,还在这片大陆上,收获了一汪最清澈、最甘甜的泉水。
双倍的喜悦,双倍的幸福,让他整个人,都处在一种“飘飘然”的状态。
接下来的两天,他几乎成了702教研室里,最“不务正业”的人。
他不再是那个把自己锁在地下室里、满身机油味的“扫地僧”。他开始,像一个最普通的、陷入了热恋的大学生一样,去做那些他以前觉得无比幼稚和浪费时间的事情。
他会算准了苏晓月下课的时间,提前买好一杯她最喜欢的热可可,等在教学楼的门口。
他会趁着午休,拉着苏晓月,去逛遍学校里每一个他之前从未踏足过的角落,从爬满了常青藤的古老钟楼,到开满了不知名野花的、情人坡上的长椅。
他甚至,还跟着苏晓月,去旁听了一节他完全听不懂的、关于“西方艺术史”的公共选修课。在课堂上,他没有听老师讲什么文艺复兴,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身边那个,在笔记本上,认真地画着素描的、美好的侧脸上。
徐涛看着他这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恋爱脑”模样,不止一次地,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酸溜溜地吐槽他:“浩子,你堕落了!你忘记我们‘地下室’的初心了吗?你忘记那个要改变世界版图的‘圣杯’了吗?你怎么能沉迷于儿女情长,玩物丧志呢!”
林浩只是嘿嘿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苏晓月刚刚塞给他的大白兔奶糖,剥开,放进嘴里。
那股甜到心底的滋味,让他觉得,就算是现在让他去把《Nature》的主编给揍一顿,他都觉得自己能行。
爱情,是最好的兴奋剂,也是,最强的麻醉剂。
它让林浩,暂时地,忘记了科研的残酷,忘记了那条通往“圣杯”之路的、充满了荆棘的现实。
然而,吗啡的效力,终究是有限的。
当他和苏晓月那短暂的、如同梦幻般的“二人世界”周末过去后,周一的早晨,陈默一个电话,就将他,从粉红色的云端,无情地,拽回了那个充满了金属和液氮味道的、冰冷的地下室。
“玩够了?”陈默看着他,表情无悲无喜。
“额……老师,我……”林浩有些心虚。
“很好。”陈默点点头,“现在,把你的心,收回来。我们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他指着那张巨大的白板。白板上,已经被他重新,画上了清晰的作战计划。
“我们虽然,侥幸地,抓住了一次‘低温增韧’的‘幽灵’。”陈默的语气,异常冷静,“但是,你比我更清楚,那一次的成功,充满了多少偶然和不可控的因素。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个‘偶然’,变成‘必然’。我们必须,要能100%地,稳定地,重复出这个结果。”
“我需要你,”他看着林浩,眼神变得锐利,“从今天开始,严格地,按照我们那次成功的、记录在案的‘Lm-x’配方,和所有的工艺参数,重新,制备一批样品。我需要至少五次,完美的重复。”
“是!老师!”
林浩立刻,收起了所有旖旎的心思,重新,切换回了那个专注的、严谨的“战斗员”模式。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他冲回地下室,信心满满。
他觉得,既然已经有了一次成功的经验,那“复制”这个成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他熟练地,开启了新一轮的“炼丹”。
称量,他严格地,按照陈默通过“反向推理”计算出的、那个包含了“失误”在内的、精确到万分之一克的配方,进行操作。
熔炼,他严格地,将翻熔次数,控制在了那关键的“三次”。
甩带,他更是将他那台“魔改”过的甩带机,所有的程序化控制参数,都设置得与那次“神迹”降临时,一模一样。
一个下午的时间,五根看起来,与那根“功勋样品”,没有任何区别的、全新的Lm-x样品,就新鲜出炉了。
林浩带着这五根凝聚了他全新信心的“子弹”,和同样充满了期待的陈默,一起来到了mtS实验室。
王师傅也早已等在了那里。他对这个能“低温增韧”的“怪物”,比林浩自己,都还要上心。
“来吧,小子!”王师傅拍了拍机器,“让老头子我,再开一次眼!”
第一次测试,开始。
降温,安装,加载……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屏幕。
曲线,攀升……屈服……
然后……
“砰!”
一声清脆的、熟悉的、令人心碎的断裂声。
屏幕上,那条曲线,在达到屈服点后,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接,垂直地,掉了下来。
那道他们期待中的、神迹般的“韧性平台”,没有出现。
一次都没有。
整个实验室,一片死寂。
“……怎……怎么回事?”林浩的声音,有些发干,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别急,”陈默的眉头,也紧紧地锁了起来,“可能是……偶然。我们还有四次机会。”
然而,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成了林浩博士生涯中,最漫长、也最煎熬的一个小时。
第二根样品,失败。
第三根样品,失败。
第四根,第五根……
无一例外,全部失败!
所有的样品,都只是,重复出了和Lm-101一样的、“低温不脆化”的特性。而那个最关键的、代表着“增韧”的、更高的塑性平台,就像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幽灵”,在对着他们,做了一个最恶劣的、嘲讽的鬼脸之后,就彻底地,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再也没有出现过。
当第五次测试的结果,也定格在那条平庸的曲线上时,林浩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
明明是同样的配方,明明是同样的工艺,为什么,结果,会天差地别?
王师傅也呆住了,他围着那台mtS测试机,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没道理啊……没道理啊……机器绝对没问题啊……”
只有陈默,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上,那一张成功的图谱,和五张失败的图谱,陷入了长久的、深不见底的沉默。
他的眼中,没有了之前的兴奋和狂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如同在解一道最复杂的迷局般的、极致的思索。
那天晚上,林浩失眠了。
巨大的、从云端跌落地狱般的落差,让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他想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之前那场“告白”,是不是也像那个“神迹”一样,只是一场美好的、不真实的幻觉。
第二天,他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走进了地下室。
他看到,陈默,竟然比他来得更早。
而且,他似乎,也一夜未眠。
他的办公桌上,摊满了各种各样关于“非晶合金凝固动力学”和“亚稳相转变”的、极其艰深的理论书籍和文献。
而那面巨大的白板,已经被他,用一种全新的、更复杂的逻辑图,重新占满了。
“老师,你……”
“我想,我可能……找到原因了。”陈默抬起头,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却闪烁着一种洞悉了真相的、明亮的光芒。
他指着白板,对林浩说:
“我们,可能从一开始,就犯了一个错误。”
“我们太相信,那个‘失误’的配方了。”
“我们以为,我们找到了那把独一无二的‘钥匙’。但实际上,我们找到的,可能只是那把钥匙上,一个最不起眼的、小小的‘缺口’。”
“而真正打开那扇‘增韧’大门的,不是那把钥匙本身。”
陈默拿起笔,在白板上,重重地画下了一个林浩从未想过的东西。
“是开锁时,那一次独一无二的、充满了偶然的、无法复制的——”
“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