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那番充满了“钞能力”和杀伐果断气息的“总攻宣言”,像一桶高标号的航空燃油,被直接浇进了“地下联盟”这台早已预热完毕的战争引擎里。
“轰——!”
伴随着一声无形的轰鸣,整个团队,瞬间进入了超高速的运转状态。
有了充足的“战争基金”作为后盾,之前所有因为经费问题而停滞、或只能“浅尝辄-止”的研究计划,被全面激活。
林浩和王师傅,再也不用为了一点点液氮的消耗而心疼。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联系了那家位于城市另一端的特种装备研究所,并直接预定了接下来整整一周的、那台“秘密武器”试验机的全部可用机时。
高翔和徐涛,则真的像陈默说的那样,直接“包”下了学校超算中心最昂贵、也最快的VIp计算通道。当徐涛将一份盖着陈默签名的、预付了十万块计算费的申请单,递交到超算中心管理员那张常年冷若冰霜的脸上时,对方那惊讶得合不拢嘴的表情,让他感觉爽到了骨子里。
整个团队,像一艘补足了燃料和弹药的战舰,终于拉起了满帆,向着那片充满了未知与风暴的深海,全速前进。
而他们此行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战略目标,便是位于东海之滨的“东方神光”——上海同步辐射光源(SSRF)。
同步辐射光源,被誉为“科学界的灯塔”。它能产生比常规x光机强上亿倍的、高亮度的x射线,足以穿透金属的“肌体”,实时地、动态地,“看”到材料在受力变形过程中,其内部原子结构的细微演化。
这是他们验证“协同剪切域”理论的、最直接、也最硬核的手段。
如果说,林浩之前的实验,证明了Lm-x材料“很能打”。
高翔的模拟,解释了Lm-x材料“为什么能打”。
那么,这次的同步辐射实验,就是要向全世界,直播Lm-x材料“是怎么打的”。
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然而,想用上这柄“国之利器”,却比登天还难。
全国,乃至全世界的顶尖科研团队,都在为了获得几个小时的宝贵机时,而争得头破血流。机时的申请,通常需要提前半年,经过数轮严苛的专家评审。
但这一次,陈默,再次展现了他“秘密武器”库的深度。
他通过那位特种装备研究所的“老朋友”,以“军工特殊需求”的名义,走了内部的“快速审批通道”,硬生生,在最繁忙的实验档期里,为他们挤出了一个宝贵的、长达48小时的实验时间。
一周后,当林浩和陈默,带着一个装满了他们最宝贵样品的、恒温防震的特制样品箱,风尘仆仆地,站在那座如同白色巨型鹦鹉螺般的、充满了科幻感的上海同步辐射光源实验大厅里时,林浩感觉自己像一个第一次走进圣殿的朝圣者,心中充满了敬畏和激动。
实验大厅,足有几个足球场那么大,充满了未来感。巨大的、由各种磁铁和加速器组成的储能环,像一条沉睡的银色巨龙,盘踞在大厅中央。从储能环上,分支出数十条被称为“光束线”的实验管道,通向一个个独立的、被称为“实验站”的“战斗堡垒”。
每一个实验站里,都聚集着来自全国各地的、最聪明的头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专注,甚至略带一丝火药味的气息。
这里,是真正的、世界顶级的科学战场。
他们被分配到的,是bL13w1号光束线站——一条专门用于材料科学原位力学研究的、最先进的实验线站。
负责接待他们的,是线站的负责人,一位名叫李博士的、三十多岁的青年科学家。他行事干练,言简意赅,在简单介绍了设备的操作规程和安全守则后,便指了指墙上的电子钟,语气严肃地说:
“陈老师,林博士,你们的机时,从现在开始,到后天上午十点,一共48小时,一秒钟都不能多。设备很娇贵,操作上,有任何不确定的地方,随时问我。时间宝贵,开始吧。”
说完,他便坐到了一旁的控制台前,不再多言。
“明白。”陈默点了点头。
两人立刻开始了紧张而有序的准备工作。
调试高精度探测器,校准x光能量……每一个步骤,都需要极致的专注和精准。而最重要的,是将他们那台自主设计的、核心中的核心——微型原位低温拉伸台,安装到光束线的样品仓内。
然而,就在林浩戴着白色的无尘手套,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对最后一个样品进行对中时,一个不速之客,却突然出现在了实验站的门口。
“呦,我当是谁呢,这么大阵仗,原来是陈老师啊。”
一个阴阳怪气的、充满了嘲讽意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林浩甚至都没有回头。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
来人,正是他们团队的“老熟人”,那个曾经在学术会议上,对陈默百般刁难的、来自南海大学的赵立新教授。
而在赵立新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他的学生,他们看向林浩和陈默的眼神里,同样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敌意。
“赵教授,”陈默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淡淡地回应了一句,“真巧。”
“是挺巧的。”赵立新双手抱在胸前,踱着步子,走了进来。他的目光,像扫描仪一样,扫过他们那台充满了机械美感、但却明显是“自制品”的微型拉伸台,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听说陈老师最近,时来运转,搞到了一笔大经费啊?怎么,有钱了,也还是喜欢用这种‘手工作坊’里敲出来的玩意儿?我们组,刚从瑞士进口了一套最新的低温原位拉伸系统,光一个夹具,就十几万欧元。要不,借给陈老师你用用?”
他身后的学生们,虽然不敢直接出言嘲讽,但是一直在窃窃私语,仿佛在私下嘲笑。
面对这番充满了优越感的、喋喋不休的嘲讽,林浩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那方寸之间的样品台上。他的眼神,专注得,仿佛正在进行一台最精密的心脏外科手术。他的世界里,只有样品、夹具、和那即将穿透一切的高能x射线。
整个过程中,赵立新和他的团队,就像一群在手术室外聒噪的苍蝇,而林浩,则是一个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主刀医生,对外界的干扰,充耳不闻。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让赵立新感到愤怒和屈辱。他感觉自己卯足了劲的一拳,却打在了空处,说不出的难受。
最终,当林浩,用测微头,完成了最后一丝的精确对中后,他才终于抬起头,但看的,依旧不是赵立新。
他看向陈默,声音平静,沉稳,不带一丝情绪。
“老师,准备就绪。”
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过。
陈默赞许地点了点头。
赵立新自觉无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只能冷哼了一声,撂下一句:“我们组申请到的,是你们后面那个档期的机时。希望陈老师你们,手脚麻利点,别到时候,占着茅坑不拉屎,耽误了我们的实验进度。”
说完,便带着他的学生,悻悻地离开了。
“别理他们。”陈默对林浩说。
“老师,我甚至,都没注意到他们来过。”林浩平静地回答。
陈默笑了。他知道,林浩,这个他最得意的弟子,在心态上,已经真正地,成长起来了。
实验,正式开始。
高能x射线,如同一把无形的、锋利的手术刀,穿透了那片薄薄的金属样品。探测器上,开始实时地,显示出衍射环的变化。
“开始加载,加载速率,每秒0.1微米。”陈默下达指令。
林浩在控制软件上,输入了指令。
微型拉伸台,开始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缓缓地,拉伸着那片样品。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那块巨大的、显示着衍射图谱和应力-应变曲线的监视器屏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应力-应变曲线上,应力值,在笔直地,线性攀升。这代表着,样品正处于弹性变形阶段。
而那圈代表着非晶原子结构的、模糊的衍射环,也随着应力的增加,开始发生着极其细微的、椭圆化的畸变。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应力,即将达到屈服点。”高翔在一旁,紧盯着数据,沉声提醒道。他这次,也跟着团队一起来了,负责对实验数据,进行第一时间的理论解读。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最关键的时刻,要来了!
“协同剪切域”,究竟会不会像他们模拟中那样,在屈服点附近,被大量激活?
就在这时!
监视器屏幕上的衍射图谱,发生了异变!
原本那圈模糊而弥散的衍射环上,突然,毫无征兆地,冒出了数个极其微弱、但却清晰可辨的、尖锐的“亮点”!
“这是……晶化了?!”林浩失声惊呼。
这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在如此低的温度和如此快的应变速率下,非晶合金,竟然发生了原位的、应力诱导的“晶化”!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那条笔直的应力-应-变曲线,也如同遭遇了雪崩一般,瞬间,急转直下!应力值,断崖式地,跌落到了谷底!
样品,在达到屈服强度之前,就因为过早的晶化而导致脆性断裂!
失败了!
第一次尝试,以一种他们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方式,彻底失败了!
实验站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不解。
然而,林浩,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却没有惊慌,更没有羞愧。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失败”的数据,大脑在飞速运转。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实验站的门,又被推开了。
赵立新那张幸灾乐祸的脸,再次出现。
“哎呦,陈老师,这是……断了?”他看着屏幕上那条跌落谷底的曲线,故作惊讶地说道,“看来,你们这‘手工作坊’里敲出来的拉伸台,刚度不太行啊。怎么样,要不要,现在就换我们那套瑞士的设备上场?别浪费国家同步辐射宝贵的机时嘛!”
他身后的学生们,再次发出了毫不掩饰的、刺耳的嘲笑声。
但这一次,他们的嘲笑,却显得如此的……不合时宜。
因为,实验站里,没有任何人,理会他们。
陈默、林浩、高翔,三个人,都如同着了魔一般,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几个,在赵立新看来,代表着“失败”的晶化亮点。
他们的脸上,非但没有任何沮丧,反而,都逐渐地,浮现出一种,混杂了困惑、顿悟、和巨大狂喜的、近乎“疯癫”的神情!
“老师……翔哥……”林浩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这不是‘机械失效’,这是‘材料失效’。我们的样品,在应力诱导下,发生了我们没有预料到的相变。”
“我明白了……”高翔喃喃自语,“我明白了!我们的模拟,可能从一开始,就忽略了一个最关键的变量——相变的‘临界驱动能’!我们一直以为是剪切导致了变形,但如果……如果是在剪切之前,就已经发生了相变呢?”
而陈默,则突然,笑了。
他转过头,看着幸灾乐祸的赵立新,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缓缓地,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话。
“赵教授,多谢提醒。”
“提醒?”赵立新愣住了。
“对,提醒。”陈默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茅塞顿开的、恍然大悟的光芒,“我们,不是失败了。”
他猛地一转身,指向屏幕上,那几个之前被他们视为“不祥之兆”的晶化亮点,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巨大的兴奋!
“我们,是看到了比‘协同剪切域’,更加珍贵、更加本质的东西!”
“我们一直以为,是剪切域的激活,导致了韧性的提升。但我们都错了!大错特错!”
“剪切域,只是‘表象’!而这种,在特定应力场和低温环境下,被诱导出的、尺寸在纳米级别的、亚稳的晶核,才是导致材料能够持续进行塑性变形的、最根本的‘载体’!”
“我们,不是在重复已知的物理,我们,是在发现全新的物理!”
陈默的声音,在实验站里,振聋发聩!
他们整个团队,都沉浸在一种“发现新大陆”的、巨大的科学喜悦之中。赵立新和他那些关于“设备刚度不行”、“浪费机时”的嘲讽,在这种更高维度的快乐面前,显得如此的渺小、可笑,和不值一提。
最终,当赵立新,看到陈默和林浩,因为一次“失败”而变得比成功时还要兴奋时,他第一次,从心底,感到了一丝无法言喻的恐惧。
他意识到,自己,和眼前这群“疯子”,可能,根本就不在一个维度上。
他摇了摇头,嘴角挂着一丝怜悯的冷笑,带着他的团队,转身离开了。他觉得,已经没必要再看下去了。
而他们,也因此,错过了接下来,即将在这里发生的、真正“见证历史”的时刻。
在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里,陈默带领着他的团队,进入了一种“封神”的状态。
他们根据这个全新的思路,彻底调整了实验方案。他们不再试图“抑制”晶化,反而,开始尝试,通过精细地调控加载速率和应力梯度,去主动地、可控地,“诱导”那些纳米晶核的形成!
失败,失败,再失败……
终于,在第36个小时,当林浩,按照陈默的最新指令,采用一种极其复杂的“脉冲式”加载方案,对一个新样品进行测试时——
神迹,降临了!
监视器的屏幕上,当应力达到屈服点时,那几个熟悉的“亮点”,再次出现了!
但这一次,它们没有再引发灾难性的脆性断裂!
它们,像一群训练有素的、被指挥官精准激活的“特种兵”,在非晶的基体中,此起彼伏地,不断地新生、长大、然后又湮灭!
而那条应力-应变曲线,也奇迹般地,在屈服之后,稳稳地,进入了一个长长的、平滑的“塑性平台”!
材料,在不断地、动态地,通过生成这些“纳米晶”来耗散能量,从而,实现了惊人的塑性变形能力!
他们,做到了!
当实验结束,那条完美的曲线,最终定格在屏幕上时,整个实验站里,一片死寂。
许久,高翔才用一种梦呓般的、颤抖的声音,说了一句:
“我们……我们好像,真的,发现新大陆了……”
陈默,则缓缓地,靠在了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的目光,穿过厚厚的防护玻璃,望向了窗外,那片被东方晨曦,染成金色的天空。
他知道,当这份数据,公之于世的时候,整个材料科学领域,都将为之,引发一场剧烈的大地震。
而他们,将是这场地震的,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