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西教授和霍夫曼教授的联袂来访,像一阵强劲的季风,在江北大学这片学术的湖面上,掀起了持续整整一周的、壮丽的波澜。
前三天,是属于“学术”的。
两位泰斗,各自,在机械工程学院,做了一场代表着他们最高水平的、座无虚席的精彩报告。然后,又与陈默团队,进行了一场长达三小时的、充满了“神仙吵架”和思想火花的闭门研讨会。
整个学院,都沉浸在这种顶级学术思想碰撞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和享受之中。
而接下来的四天,则画风一转,进入了轻松愉快的“文化交流”时间。
在学校外事处的安排下,陈默,这位东道主,不得不暂时放下手头的科研工作,亲自,充当向导,陪着这两位对东方文化充满了无穷好奇心的“老顽童”,游览江北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的名胜古迹。
从烟波浩渺的东湖,到古朴典雅的圣人庙;从旧朝古都的雄伟城墙,到江南园林的曲径通幽。三位加起来快两百岁的顶级教授,就这样,消失在了城市的烟火气里。
这,却恰好,为留在806实验室的年轻人们,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不受任何干扰的“闭关修炼”机会。
当陈默,带着两位大佬,在博物馆里,为某个青铜器的铸造工艺而争论不休时。
806实验室的会议区,一场更高强度的“头脑风暴”,正在上演。
陈默团队的所有核心成员——林浩、高翔、徐涛、秦峰、韩立阳,以及被特许留在“后方”的苏晓月,都自发地,聚集在了这里。
没有人提议出去约会或放松。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在大餐之后,进行“消化吸收”时的、极度专注和兴奋的神情。
那块巨大的电子白板上,已经被密密麻麻的字迹和草图所占满。左边,是霍夫曼教授那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充满了数学公式的理论框架;而右边,则是罗西教授那如同写意山水般的、充满了哲学思辨的概念图。
两种截然不同的学术风格,却共同指向了同一个,他们尚未征服的神秘领域——“自修复”。
“不行,还是不对。”高翔皱着眉头,指着白板上的一组偏微分方程,“我按照霍夫曼教授的思路,试图将‘声子输运’的过程,用玻尔兹曼方程来描述。但是,非晶的强散射效应,让这个方程的求解,变得异常复杂,计算量是灾难性的。”
“而且,这也无法解释,能量为什么会精准地‘聚焦’到裂纹尖端,而不是均匀地耗散掉。”秦峰也补充道,他的面前,草稿纸已经堆了厚厚一摞。
整个计算组,都陷入了一个“数学上可行,但物理上不合理”的死胡同。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地,在旁边,负责整理罗西教授报告思路的苏晓月,忽然,开口了。
“或许……我们,可以换一个角度?”她的声音,不大,但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我一直在想,罗西教授,他总是在强调一个词——‘耗散结构’。”苏晓月走到白板前,拿起一支红色的笔,“这是普利高津的理论。他认为,在远离平衡态的开放系统中,混沌,可以自发地,演化出一种宏观的‘序’,而这种‘序’的目的,就是为了,更高效地,耗散掉系统与外界交换的能量和熵。”
她看着林浩,轻声问道:“林浩,你还记得,罗西教授在研讨会上,看到你那个‘动态纳米晶化’的模拟视频时,说的那句诗一样的话吗?”
林浩点了点头,他记得很清楚。
苏晓月复述道:“他说:‘非晶体,就像一个沉睡的、充满了能量的巨人。任何一点微小的扰动,都可能,以雪崩般的方式,将能量,释放出来……’”
“所以,”苏晓月将目光,从计算组那片复杂的公式海洋,移向了林浩,“我在想,霍夫曼教授,他思考的,是‘声子’,如何作为能量的‘载体’,被‘输运’过去。这是一个,‘力’的视角。”
“但罗西教授,他思考的,可能是,整个非晶基体,这个‘耗散系统’,在受到激光脉冲这个巨大的外来能量冲击时,为了‘活下去’,为了最高效地‘耗散’掉这股能量,而‘主动地’,‘选择’了怎样一条路径?”
“这,是一个,‘熵’的视角。”
“我们,是不是可以,不先去问‘路径’是什么。而是先去问,哪条‘路径’,能让熵增,最大化?”
这番充满了哲学思辨的阐述,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劈中了在场所有人的大脑!
特别是林浩!
他一直以来,都和高翔他们一样,陷入了一种“工程师”式的思维定势——先搞清楚每一步的机械过程,再去构建整个蓝图。
而苏晓月,这位深受罗西教授“浪漫主义”科学思想熏陶的“桥梁”,却为他们,提供了一种颠覆性的、更高维度的“物理学家”式的思维——从终点,倒推过程!
“我想通了!”
林浩看着白板,喃喃自语。他的眼神,从最初的迷茫,逐渐,变得清亮,最终,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神采!
他猛地,走上前,从苏晓月手中,接过那支红色的笔。
“你们看!”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们之前,都犯了一个错误!我们把‘热’和‘力’,当成了两个独立的驱动力!”
“但如果,按照罗西教授的‘耗散结构’思想来看,它们,根本就不是两个东西!”
“它们,是同一个东西,在不同阶段的,两种表现形式!”
他在白板上,画出了一条时间轴。
“第一阶段:能量注入!”他写道,“皮秒级的激光脉冲,像一颗炸弹,瞬间,将巨大的、非平衡的能量,注入到裂纹尖端周围那个微小的系统里。此时,能量的主要形式,是‘声子’,也就是霍夫曼教授关心的‘力’!”
“第二阶段:路径选择!”他的笔尖,飞快地移动着,“这个被注入了巨大能量的、高度不稳定的‘开放系统’,为了生存,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一条,能最高效地‘耗散’掉这股能量的路径!也就是,熵增最大的路径!”
“哪条路径,熵增最大?”他自问自答,声音,陡然拔高,“不是无序的、随机的热扩散!而是,将那些高频的、携带了巨大能量的‘声子’,以‘聚焦’的方式,汇聚到能量最低的‘裂纹尖端’,然后,在那里,转化为,驱动原子进行‘有序’重排的‘晶化潜热’!这,才是最高效的能量耗散方式!”
“所以!”林浩得出了那个,让所有人,都感到头皮发麻的、颠覆性的结论!
“‘声子聚焦’,根本就不是什么神秘的外部‘推力’!”
“它,是整个非晶系统,在非平衡态下,为了实现‘最大熵增’,而自发演化出的、一种宏观的、协同的——‘耗散结构’!”
这,是一次完美的“合流”!
他,用罗西教授的“哲学思想”,完美地,解释了霍夫曼教授的“数学模型”!
将两条看似完全对立的学术路线,在这一刻,用一种更底层的、更深刻的物理图像,彻底地,统一了起来!
整个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大脑,都在被这个充满了美感和力量的、全新的物理图像,进行着疯狂的“格式化”和“重组”!
“我操……”
秦峰,这个团队里,高傲的天才,第一个,发出了充满了震撼的惊叹。
“‘耗散结构’……‘熵增驱动’……我的天……这……这简直是太完美了。”
而高翔,则已经,不自觉地,走到了白板前,拿起笔,开始,疯狂地,推演着这个新模型,在数学上的可能性。
林浩,则猛地,回过神来。他转过头,看着身旁,这个,总是能在最关键的时刻,为他,带来颠覆性启示的女孩,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爱意。
他知道,苏晓月,又一次为他们找到了那把,通往“王座”的钥匙!
而就在不远处,那个一直被“晾”在一旁,负责端茶倒水和会议记录的韩立阳,看着眼前这幅,所有人都如同“疯魔”了一般,为了一个纯粹的科学思想而狂喜、而战栗的画面。
他的心中,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作——
科学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