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未来智能项目组”因为找到了“突触稳态”这把关键钥匙而再次进入高速迭代的快车道时,“前沿物理项目组”的办公室里,气氛却愈发沉寂。
林浩和克劳斯已经将自己完全封闭在这个由白板和文献构成的空间里,全力投入到那个宏大而艰难的“动态拓扑抑制”模型的构建之中。
然而,进展却远比他们想象的要缓慢。
这个模型的成败,完全取决于一个核心前提:那把无形的“能量剪刀”,必须能够实时地、精准地找到那些即将形成“回路”的原子团簇。
但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
“还是不行。”克劳斯盯着“神威之心”屏幕上返回的最新一轮测试数据,疲惫地摇了摇头,“我们设计的‘几何模式识别’算法,效率太低了。”
他们的第一版方案,是让“神威之心”在分子动力学模拟的每一个时间步,都对体系中数百万个原子的近邻关系进行一次“暴力”搜索,试图从中找出所有可能构成三原子、四原子“回路”的几何构型。
“这个思路在理论上是可行的,”林浩的声音同样充满了疲惫,“但在计算上,这是一场灾难。要在一个拥挤的三维空间里,实时地去判断数万亿种可能的原子组合是否构成了‘环’,这个计算量,甚至连‘神威之心’都无法承受。我们的模拟速度,因此被拖慢了上千倍,根本无法跟上皮秒级的物理过程演化。”
他们尝试了各种算法优化,从构建近邻列表,到使用图论的搜索算法,但都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这个“组合爆炸”的问题。
他们就像拥有了一把无比锋利的剪刀,却配上了一双视力极差的眼睛,根本无法在瞬间找到需要剪断的目标。
“我们……是不是又走错路了?”克劳斯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我怀疑,“也许,从微观的几何结构出发,去定义‘回路’,本身就是一个计算上不可行的方向。”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巨大的外部压力,也正一点点地累积。
他们每天都能听到隔壁“未来智能项目组”传来的热烈讨论声,听说他们又在丰院士的指导下取得了什么新进展。这种对比,让林浩和克劳斯心中那份属于顶尖科学家的骄傲,备受煎熬。
孟院士的“半年之约”,像一个无形的倒计时,悬在他们的头顶。留给他们从迷雾中找到出路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天深夜,办公室里只剩下林浩和克劳斯两人。白板上,罗列着他们这几周来所有失败的算法尝试。
“我们似乎陷入了一个思维定式。”林浩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我们一直在问:‘回路是什么样子的?’,然后试图用算法去‘寻找’这个形状。”
“难道不该是这样吗?”克劳斯反问道。
“也许……我们可以换一个问题。”林浩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擦掉了一块区域,“我们不去问它‘是什么样子’,我们去问:‘当它即将形成时,会发生什么?’”
这个问题,让克劳斯的眼神瞬间一凝。
“一个即将形成回路的局域原子系统,”林浩看着克劳斯,引导着他的思路,“和周围那些还处于混沌状态的区域相比,它最本质的区别是什么?”
“它的结构更有序。”克劳斯下意识地回答。
“对!‘有序’!这个词太关键了。”林浩在白板上重重地写下了“有序”两个字,“那我们又该如何去量化地描述一个系统的‘有序程度’呢?”
克劳斯的脑中,飞速地闪过一个个物理学概念:晶体学的对称性、关联函数、序参量……但这些概念,都很难被应用到一个动态演化的、非平衡态的微观体系中去进行实时计算。
就在这时,克劳斯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了一道异样的光芒。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那个念头又像一道闪电,快得让他抓不住。
“有序……有序的反面是无序……是混乱……是……”他喃喃自语,大脑在飞速地运转。
突然,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林浩,说出了那个他从另一门看似毫不相干的学科——信息论中,借用来的词语。
“是熵(Entropy)!”
这个词,如同钥匙插入锁孔般,瞬间打开了林浩脑中所有堵塞的关节!
“我明白了!”林浩的眼中也爆发出惊人的光亮,“我们为什么一定要从‘几何结构’这种难以计算的角度出发?我们完全可以从一个更基础、更普适的物理量——信息熵——的角度来描述!”
克劳斯激动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到白板前,接过了林浩的话头:“一个即将形成稳定回路的局域系统,意味着其中的几个原子,它们的位置关系将从不确定,变得相对确定。这个过程,必然伴随着系统‘不确定性’的降低,也就是——局域信息熵的减小!”
这个全新的视角,彻底颠覆了他们之前所有的思路!
“我们可以这样做!”林浩的思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我们利用‘神威之心’的并行计算能力,在模拟的每一个时间步,将整个原子体系划分为数百万个微小的、边长为一纳米的立方体单元。然后,实时地计算出每一个单元内部的‘局域信息熵’!”
“然后,”克劳斯补充道,“我们就可以构建出一个随时间动态演化的‘信息熵梯度场’!那些熵值正常、波动剧烈的区域,是健康的混沌态。而那些熵值出现异常降低、梯度变化最剧烈的区域,就必然是即将形成‘回路’的高度危险区!”
这个想法,简直是天才!
它完美地绕过了那个计算量如同灾难的“几何模式识别”难题,将一个复杂的“形状搜索”问题,转化成了一个相对简单的“数值异常监测”问题!
这就为林浩提出的那把“能量剪刀”,找到了一个无比精确、且计算可行的“靶心”!
“神威之心”的任务,将不再是去茫然地大海捞针,去识别那数万亿种可能的几何结构。
它的任务,将变得无比纯粹和高效——去寻找,并用能量脉冲‘摧毁’那些熵值异常降低的点!
办公室里,持续了数周的沉闷气氛,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找到正确道路后,那种发自内心的、难以抑制的狂喜。
“我们必须立刻开始修改模型!”克劳斯已经迫不及待地走到了自己的电脑前。
“没错!”林浩也充满了斗志。
尽管,将这个全新的、基于信息熵的构想,转化为具体的、可以在“神威之心”上高效运行的实时算法,依然是一个无比巨大的挑战。
但这无疑为他们那个宏大的“拓扑结构雕刻家”构想,找到了最关键的、也是最底层的物理学与信息学依据。
“前沿物理项目组”的理论攻关,在经历了漫长的、黑暗的迷茫之后,终于迎来了一缕真正意义上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