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角的老柳树抽出新绿,枝条垂在水面,荡得涟漪一圈圈散。诗诗攥着把刚折的柳枝往树根跑,柳梢扫过鼻尖,痒得她直打喷嚏,“灵月姐姐!清明的雨丝飘进虚空隙啦!你看这光,绿莹莹的裹着雨珠,像浸在水里的翡翠!”
灵月正蹲在坟前摆青团,竹篮里的艾草香混着泥土气,她往诗诗手里塞了个青团,“别把柳枝扔进去年当笛子,”指尖擦过她沾着泥的脸颊,“去年春分你往缝隙里扔的双色香囊,出来挂在柳树上,风一吹竟长出双色叶,引得镇上小孩天天来偷摘,害得铁手张编了个竹篱笆围着。”诗诗咬着青团直点头,艾草的清苦裹着豆沙甜,“这次我带了柳枝!里头要是有故人,插在坟前能避邪,出来说不定能换串柳哨,吹得比黄莺还响!”
苏砚扛着把油纸伞来的,伞骨上还挂着雨珠,“李伯说清明雨,断魂愁,撑着伞说话,省得雨丝钻进衣领,”他用伞尖往绿光里探了探,伞面瞬间蒙了层水雾,像刚从雨里捞出来,“这光比春分的双色光润,摸起来像攥了把晨露。”诗诗突然把柳枝往缝隙边凑,柳梢刚挨到光,就见里头伸出无数像雨丝的银线,“沙沙”缠着枝条往里拽,吓得她赶紧往回抽,柳枝出来时,梢头竟冒出串小小的柳花,白得像撒了把碎米,“它给我开花啦!”诗诗举着柳枝蹦,“肯定是里头的春天也想戴新帽!”
铁手张带着丫蛋来送新糊的纸鸢,竹骨绷得挺括,鸢尾飘着五色彩带,“给你们放着玩,沾沾清明的阳气,”他往缝隙里扔了只纸蝴蝶,蝶儿进去没声响,反倒从里头飘出缕湿气,闻着像杏花雨的香,丫蛋举着块芝麻糕喊:“我要跟它换寒食吃!”说着把芝麻糕往绿光里抛,糕子落进去的地方,光突然“滴答”掉了滴雨珠,滚出来块青团,比灵月做的还胖,“是豆沙青团!”丫蛋捧着啃得直咂嘴,“糯得能粘住牙!比诗诗姐姐的柳枝还带劲!”
书生背着画筒蹲在对面,笔尖沾着雨水调的墨,画纸上的绿光里,竟慢慢显出片小小的坟地,有个披蓑衣的影子正在插柳,插着插着蹲在坟前哭,肩膀一抽一抽的,跟诗诗今早给白老亡妻坟前摆花的模样分毫不差,“这影子比前儿画的《春分分辉图》多了三分雨气,”他举着画纸叹,“你看她抹眼泪的样子,像只被雨淋湿的小孤雁。”诗诗凑过去看,手一抖,捏在手里的青团渣掉在画纸上,绿点点像给坟头添了丛春草,“给里头的坟头添点青!”她指着画轻声说,“这样故人就知道春天来啦。”
王掌柜提着坛冷酒来串门,酒坛上蒙着层灰,“这酒埋了三年,清明浇坟用,喝着带点土腥气,”他往石头上放了个粗瓷碗,刚要往缝隙边递,就见绿光突然“哗啦”涌了下,像坟头的草被风吹动,吓得他手一抖,酒碗“哐当”掉在地上,酒水泼在绿光边,竟“滋滋”长出丛野菊,黄得像撒了把金粉,“邪门!比我见过最野的坟头菊还精神!”
白老拄着拐杖慢悠悠走来,用拐杖头拨了拨野菊,“虚空界的清明,是把念想泡在雨里发酵,里头的时间跑得沉,一枝柳进去,能青上三天不枯,”他往诗诗手里塞了块干艾草,“去年你扔的双色杏,说不定在里头化成了春泥,才让这绿光带着股苦香。”诗诗突然把干艾草往绿光里塞,艾草刚碰到光就“嗖”地钻了进去,再看时,手里竟多了个柳编的小篮子,篮里装着把野菊,“它给我换祭品啦!”她举着篮子蹦,“要是我进去待片刻,出来是不是能抱回捆纸钱?烧给里头的故人暖和暖和!”
灵月正往缝隙里扔青团皮,听见这话伸手敲她脑袋,“进去怕是被雨丝缠住魂,在虚空的坟地里打转转,”话没说完,就见青团皮进去的地方,飘出片小小的柳叶,落在她手心里,叶面上竟映着个影子在追纸鸢,像诗诗昨天在雨里疯跑的模样,逗得铁手张直笑:“里头的野丫头,连清明都不安分哭!”
铁手张捡起块小石子往绿光里扔,石子进去没声响,反倒从里头飘出个纸折的小船,船里盛着颗青团,诗诗一把抢过去托在手心,“我是虚空界的清明使!”她转着圈蹦,纸船晃悠着没翻,“以后里头的祭品都归我管!”苏砚看得直笑,伸手把她往回拉,“再蹦就栽进绿光里了,到时候出来浑身挂着雨珠,像棵浇透的柳树。”诗诗挣着喊:“变成柳树才好!能给故人遮雨,比烧纸钱还实在!”
大家笑得带点湿意,笑声混着雨声飘出院子,惊飞了柳树上的杜鹃,有只杜鹃“咕咕”落在绿光边,竟被雨丝裹成了个小绒球,引得丫蛋直拍手:“虚空界还会做雨鸟呢!”诗诗眼睛亮得像雨珠,扒着缝隙沿儿就要往里钻,被灵月一把薅住后领,像拎着只淋透的小鸭子。
“进去容易出来难,”灵月把她按在油纸伞下,“你这小冒失鬼,进去怕是认不出回来的路,在虚空的雨里找故人,到时候我们得往里头扔多少青团,才能把你引回来?”诗诗拍着胸脯保证:“我认路!跟着柳花香走,出来还能带把故人折的柳,给你插在门楣上,全年都平安!”
白老坐在屋檐下,听着雨打芭蕉看绿光里的坟地,慢悠悠地说:“虚空界的清明,雨下得比咱们的绵,念想也比咱们的沉,你插枝柳的功夫,外头的纸钱灰说不定就飘远了,”他指着院外的小路,“不过啊,这记挂着人的暖,在哪边的江湖都一样。”诗诗听得眼睛发潮,突然把手里的柳编篮往绿光里扔,“给里头的故人当花篮!让他们知道,咱们在这边,一直想着呢!”
雨渐停,绿光慢慢变成清亮的碧色,像洗过的天空浸在水里。诗诗蹲在边上数影子插了多少枝柳,灵月往缝隙里放了个青团,丫蛋把纸鸢往绿光边一放,鸢尾的影子正好扫过画纸上的小坟头。书生举着画纸叹,纸上的绿光里,两个诗诗正隔着虚空递柳枝,一个在里头喊“保重”,一个在外头应“放心”,声音好像真的顺着雨丝传了过来。
灵月望着那画突然觉得,这虚空界哪是什么阴阳相隔的地方,分明是把念想酿成了雨,里头的坟头跟她们的一样有人惦念,里头的柳跟她们插的一样青,连哭着笑着的牵挂都一个样。
毕竟,只要这雨丝还在飘,这绿光还在流,我们还在这伞下,这江湖的虚空念,就永远断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