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城中,关于镇国公凌薇“跋扈欺主”、“软禁亲王”的流言,虽被侯三及时压制了明面上的传播,但暗地里的窃窃私语却难以根除。
尤其在一些原本就对女子掌权心存疑虑、或与帝京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旧式文人、小吏中间,这种流言如同阴湿处的苔藓,悄然滋生。
凌薇对此心知肚明,却并未大动干戈。
她深知,堵不如疏,强力弹压反而会坐实谣言,显得自己心虚。
她只是进一步加强了对各级官吏的考绩与监察,尤其是对钱粮、刑名等关键岗位,任用提拔皆以能力与忠诚为首要,同时通过季容等人,不断向底层吏员与军中宣扬北疆新政带来的实际好处,稳固基本盘。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一日,负责河西事务的一名中级文官,在向朔风城递送例行公文时,夹带了一封密信,直呈凌薇案头。
信中提及,河西归附的某部族头人,近日与几名形迹可疑的中原商人过往甚密,席间曾隐晦提及“王爷在北疆,似乎过得并不如意”、“朝廷终究是正统”等言语。
几乎同时,苏瑾也从江南商会渠道获悉,帝京方面似乎正在暗中收紧对通往北疆物资的漕运审批,尤其是盐、铁等战略物资,虽未明令禁止,但手续变得异常繁琐拖延。
“流言惑众,经济掣肘,双管齐下……李德全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凌薇看着汇集来的情报,眼神冰冷。
她看向侯三:“河西那个头人,查清底细,摸清他与那些商人的真正意图。若只是发发牢骚,便予以警告,若有不轨之心……”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眼中一闪而过的寒芒已说明一切。
“属下明白。”侯三领命,又道:“国公爷,帝京在经济上使绊子,我们是否要提前动用河西商路储备?”
凌薇沉吟片刻,摇头:“尚未到时机。此时大规模动用储备,反而会暴露我们的底牌,引起帝京更严厉的封锁。让苏瑾想办法,通过其他渠道,比如加大与蜀中、岭南的贸易,分散风险。同时,北疆自身盐铁工坊,加大产能。”
“是。”
处理完帝京方向的麻烦,凌薇将目光投向西方。
相比于李德全这些看得见的阴谋,幽冥阁那所谓的“天火”,更让她心生警惕。
“西域那边,‘天火’一事,查得如何了?”凌薇问道。
侯三脸色凝重:“回国公爷,我们的人冒死传回消息,幽冥阁确实在西域某处秘密据点,大量囤积硝石、硫磺,并且……似乎在尝试配制一种威力远胜寻常火药的粉末。有暗桩远远看到过一次试验,巨响如雷,火光冲天,能将厚木板炸得粉碎!他们称之为……‘雷火粉’。”
雷火粉?威力巨大的爆炸物?
凌薇心中凛然。
若让幽冥阁大规模制造此物,用于军事,无论是用于攻城还是野战,都将对现有的战争模式产生颠覆性的影响!
“可知其具体配方与制作工艺?”凌薇追问。
侯三摇头:“幽冥阁对此防范极严,核心工艺掌握在少数几个来自‘大食’的番商和幽冥阁高层手中,我们的人无法靠近。只知道他们似乎在为某种‘大型天火器’做准备。”
凌薇站起身,在书房内踱步。
必须阻止幽冥阁!
至少,要弄清这“雷火粉”与“天火器”的底细,找到克制之法!
“墨尘先生那边,对火药的研究可有进展?”凌薇问道。
北疆匠作营也一直在研究火药,但多用于弩箭捆绑发射,威力有限。
“墨尘先生根据国公爷您之前提过的思路,正在尝试调整硝、硫、炭的比例,已有小成,爆炸威力有所提升,但似乎……远不及幽冥阁的‘雷火粉’。”侯三答道。
凌薇知道,这涉及到更深入的化学知识,非一时之功可以赶上。
她必须另辟蹊径。
“石铮。”凌薇忽然开口。
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角落,气息沉稳内敛的石铮立刻上前一步:“属下在。”
“你身体恢复得如何?”
“已无大碍,可堪驱策!”石铮声音沉稳有力。
“好。”凌薇目光锐利,“命你带领一队精锐隐鳞卫,即刻秘密前往西域!你的任务,不是强攻,而是潜伏!设法接近幽冥阁的据点,摸清‘雷火粉’的底细,若有机会,夺取样本或配方!若事不可为,则务必查清他们制造‘天火器’的进度与目的!”
这是石铮康复后的第一个重任,凶险异常,却也是检验其能力的最佳试炼。
石铮没有丝毫犹豫,抱拳领命:“石铮必不辱命!”
“侯三,你负责协调西域所有暗桩,全力配合石铮行动。”
“是!”
就在凌薇调兵遣将,应对西域威胁之际,诚王府内,也发生了一件微不足道,却又有些蹊跷的小事。
皇甫允日常所用的墨锭即将用完,王府长史按例前往朔风城官署支取。
负责此事的仓曹小吏,在发放时,“无意中”多给了两块品相极佳的御赐松烟墨,并低声谄媚道:“王爷在此清修,笔墨岂可短缺?此乃下官一点心意,还望王爷莫要推辞。”
长史不疑有他,道谢后便带回王府。
皇甫允看着那两块多出来的、明显超出规制的御墨,沉默良久,最终只是轻轻将其收入匣中,并未使用,也未曾对任何人提及。
然而,当夜,负责监控王府的隐鳞卫,却在例行报告中,将此事作为“无关紧要的细节”记录在案,呈送侯三。
侯三看过之后,觉得那小吏行为虽有巴结之嫌,但似乎也并无太大异常,便未特别呈报凌薇。
毕竟,在这朔风城内,想巴结这位亲王的人,以前也并非没有。
只是,无人知晓,那送墨的仓曹小吏,其远房表姐,乃是帝京某位官员府中的侍女。
而这条看似偶然的线,是否会成为引爆某些事情的导火索,尚未可知。
帝京的流言,西域的“天火”,诚王府异常的“馈赠”……无数细微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隐约串联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向着北疆悄然笼罩而来。
凌薇站在权力的巅峰,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
她目光沉静,心中却已燃起熊熊斗志。
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