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偏殿的窗纸透着昏黄的光,韵芝捧着刚温好的参茶,指尖还沾着暖意,就听见殿外小太监慌慌张张的通报——“太后娘娘……崩逝了!”
她手里的茶盏“哐当”一声撞在托盘上,滚烫的参茶溅出几滴,烫得手背发红,她却浑然不觉,只觉得后脊背一阵发凉,莫名地发起颤来。太后崩逝的消息像块石头砸进心里,她满脑子都是前些日子华贵妃暗中吩咐筠和,往太后日常服用的安神汤里加“缓气散”的事——那药看着温和,却能慢慢耗损气血,如今太后突然去了,分明是那药起了作用!
“你慌什么!”颂芝正从外间进来,见她脸色发白、手抖得厉害,立刻快步上前,伸手按住她的胳膊,压低声音提点,“太后身子亏空本就严重,太医早说了熬不过这个月。再说了,若不是皇上派毓恪去寿康宫盯着,把人看得严严实实,不许旁的太医插手,说不定还能多撑几日——现在这样,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这话明着是安慰,实则是提醒她守住口风。韵芝攥紧衣角,刚压下心头的慌乱,就见殿门外筠和缓步走来,素色宫装衬得她面色愈发平静,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颂芝眼尖,立刻朝韵芝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莫要露了破绽。韵芝会意,连忙敛去脸上的异样,上前屈膝行礼,声音尽量放得平稳:“筠和嬷嬷来了,快进内殿歇脚,奴才这就去给您倒杯热茶。”说罢,便引着筠和往内殿走,只是垂在身侧的手,依旧悄悄攥着,没敢松开。
翊坤宫正殿里,鎏金铜炉燃着淡淡的檀香,年世兰斜倚在软榻上,指尖轻轻划过锦被上,听闻太后崩逝的消息,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待筠和走进殿内,她抬眼看向来人,语气里带着几分赞许:“你做得很好,那‘缓气散’用得恰到好处,既没留下痕迹,又了了这桩心事。”
筠和垂着头,恭敬地行了一礼:“能为贵妃娘娘分忧,是奴婢的本分。”
年世兰轻笑一声,抬手示意她起身,又道:“你也不必太过记挂竹息,她跟着太后一辈子,忠心是有的,只是碍了咱们的路。前些日子本宫已让人在城外的甘露寺给她做了场法事,诵经七七四十九天,也算送她最后一程,盼她能早登极乐,莫要再缠于这深宫是非。”
筠和闻言,心头微动——她原还担心竹息之事会留后患,如今听闻贵妃早已安排妥当,悬着的心彻底放下。她再次屈膝,重重叩首在地,声音带着几分恳切:“贵妃娘娘仁善,奴婢感念不尽。只是如今太后已去,宫中局势怕是又要变动,奴婢已无心再留在这宫里,斗胆恳请娘娘开恩,允奴婢出宫,寻个清静地方安顿晚年。”
年世兰看着她,沉吟片刻——筠和知道的事不少,放她出宫确实稳妥,也能落个“仁厚”的名声。听闻筠和求出宫的话,眼底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你跟着太后这些年,做事妥帖,如今要走,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
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考量:“京郊昌平或是热河都有年家的宅邸和庄子,空着的院子不少,你若是想清静,选一处住下便是,院里的下人本宫会让人给你配齐,往后生活也有个照应。”
筠和闻言,心头一暖,连忙屈膝重重叩首:“谢贵妃娘娘体恤!奴婢只求一处安稳,不敢再劳烦娘娘费心。”
年世兰抬手示意她起身,朝殿外扬声唤来韵芝:“去取二百两白银,再挑两匹上好的杭绸、一匣子珠钗,都给筠和装上。”待韵芝应声退下,她又看向筠和,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叮嘱,“这些银钱足够你日常用度,出宫后好好过日子,莫再掺和宫里的是非,也莫要对外提及今日之事。”
筠和再次叩首,声音带着感激:“奴婢谨记娘娘教诲,此生定不负娘娘恩典!”
韵芝送筠和出门的脚步声刚消失在回廊尽头,年世兰便抬手端过案上那碗冒着热气的催产药。药汁呈深褐色,还带着淡淡的苦涩气味,她却眉头都未皱一下,仰头便一饮而尽,喉间滚动的弧度利落干脆。
放下空碗,她用锦帕轻轻拭了拭唇角,眼底闪过一丝果决:“眼下寿康宫乱成一团,太后刚崩,皇上和皇后都被绊在那里,皇后一时半会儿根本走不开,自然也无暇顾及本宫这胎。”
她抬手轻轻抚上自己隆起的小腹,指尖带着几分急切:“与其等着旁人来算计,不如就趁这机会,让孩子早些生下来——夜长梦多,只有孩子平安落地,本宫在这宫里的根基,才能真正稳下来。”
催产药的效力是从后腰开始蔓延的,起初只是隐隐的坠痛,像有块重物往下拉扯,可没过半盏茶的功夫,痛感便骤然加剧,像无数把钝刀在五脏六腑里翻搅。年世兰躺在床上,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贴身的素色中衣黏在皮肤上,凉得刺骨。她死死攥着锦被,连手背的青筋都绷得凸起,原本精致的眉峰拧成一团,下唇被牙齿咬得泛白,却硬是没让痛呼从喉咙里漏出半分——她是华贵妃,是年家的女儿,即便是生孩子,也不能失了体面。
殿内烛火跳动,映着稳婆和宫女们忙碌的身影,她们端着热水、换着帕子,低声说着“娘娘再忍忍”“孩子就快出来了”,可那些话落在年世兰耳里,却像是隔了层棉花,模糊又遥远。她只觉得意识在痛意里沉浮,好几次都要晕过去,却又被更剧烈的疼痛拽回现实。第一胎生产本就艰难,她的宫口开得极慢,每一次宫缩都像要把人撕裂,额上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滴在枕巾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不知熬了多久,窗外的天渐渐泛起鱼肚白,东方的天际染出一抹淡淡的橘红。就在年世兰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坠痛,紧接着便是一阵轻松——“哇——”婴儿响亮的啼哭瞬间划破了殿内的沉寂,那哭声洪亮又有力,带着新生的鲜活。
稳婆连忙将孩子抱起,用干净的软布擦去他身上的血污,又仔细检查了一番,才喜笑颜开地转过身,朝着年世兰屈膝禀报:“娘娘!是位小阿哥!您瞧,这小阿哥多壮实,哭声多亮,将来定是个有福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