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站在指挥台前,手指划过那枚残破玉牌的边缘。太阳已经升得很高,海面泛着白光,战船正以七成航速破浪前行。他没有回头,只低声对身侧亲卫说:“把俘虏带上来。”
俘虏被两名士兵架着从底舱拖出,右脸那道疤痕在日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的嘴被布条缠住,但眼神依旧凶狠。陈墨蹲下身,凑近火光仔细查看。疤痕从耳根斜切至嘴角,深浅不一,与三年前扬州盐案卷宗里记录的尸体特征完全一致。
他还记得那天夜里,在庐州码头查账时发现一批走私盐货的账目异常。追查到人时,只找到一具烧焦的尸体,脸上有刀伤,耳后刺着梅花纹。当时以为是李氏私兵为灭口杀人灭迹,没想到今日竟在南洋重见。
“解开他嘴上的布。”陈墨说。
士兵动手解绑,俘虏吐出口中血沫,冷笑一声:“要杀便杀。”
陈墨不动声色,“你叫什么名字?”
“死人不需要名字。”
“那你可认得这个?”陈墨从袖中取出一块烧黑的木牌碎片,上面刻着半个“李”字。
俘虏瞳孔微缩,随即恢复冷意,“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陈墨站起身,挥手示意将人押回底舱。临走前,他盯着俘虏耳后,那里有一块极细的梅花状印记,若不靠近几乎看不见。这标记只有李氏核心私兵才有,外人不知。
他转身走向舱室,召来两名心腹,“拟一份假情报,就说水密舱图纸已转交吕宋工坊重制,明日由胡万三的货船代运。消息只准透露给轮值的三名传令兵和舵楼值守官。”
心腹领命而去。
傍晚,风向转稳。战船继续南行,胡万三的货船仍跟在编队后方,距离未变。陈墨立于甲板高处,目光扫过那艘船的帆影。他知道,真正的试探才刚开始。
夜幕降临,海面漆黑一片。战船关闭了大部分灯火,仅留底层舱室微光照明。陈墨下令封锁鹰笛通讯频段,只保留一条加密线路由耶律楚楚掌控。任何未经许可的信号传递都将被立即捕捉。
子时刚过,了望哨传来异动。
“胡掌柜的船偏航了!”
陈墨立刻登上指挥台。远处,那艘货船正缓缓脱离编队,朝东南方向驶去。航线偏离超过十度,明显不是随波漂流。
“通知楚红袖。”他说。
片刻后,楚红袖赶到,左臂义肢发出轻微响动。她抬头看向远方,“他们想接头?”
“不是想,是已经在做了。”陈墨盯着那艘船,“准备燃烧弹,我要看清他们的动作。”
楚红袖点头,迅速退下。不到半盏茶工夫,一枚竹筒被发射升空,在高空炸开一团赤红火焰。火光瞬间照亮海面,也映出了货船甲板上的一幕——一名身穿粗布衣的力工正蹲在船尾,手中握着一只信鸽模样的东西,正要放飞。
更关键的是,他衣襟翻起一角,内侧绣着一道暗纹——一头盘踞的青龙,环绕“李”字篆文。
那是江南李氏宗族独有的徽记,用特殊丝线织入布料,平日看不出,唯有在强光下才能显现。
“果然是他。”陈墨低声说。
楚红袖收回目光,“要不要现在动手?”
“再等等。”陈墨摇头,“这人只是棋子,背后是谁,还得看下一步。”
两人沉默伫立。火光熄灭后,海面重归黑暗。那艘货船很快调整航向,重新靠拢编队,仿佛刚才的偏航从未发生。
但陈墨知道,鱼已经咬钩。
第二天天刚亮,他再次提审俘虏。对方仍闭口不言,只是嘴角带着一丝讥笑。陈墨也不急,坐在对面,慢慢翻开一本账册。
“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吗?”他开口,“不是因为我会打仗,也不是因为我有船有炮。是因为我从来不相信巧合。”
俘虏抬眼看他。
“三年前扬州那具尸体,是你兄弟?还是你自己?”陈墨合上账册,“你们李家为了埋一个眼线,不惜伪造死亡,烧毁身份。可你们忘了,人在逃命时总会留下痕迹。你右脸这道疤,是当年被铁钩划的吧?那天晚上,你在码头搬货,被人认出来,差点暴露。你只能自残伪装,再让同伙放火毁尸。”
俘虏脸色变了。
“你以为没人记得?我记得。”陈墨站起身,“你还记得庐州西街那个卖糖糕的老头吗?他见过你脱衣换装。可惜,他第二天就失踪了。但我查到了他的铺面租约,是李氏名下的产业。”
俘虏终于开口:“你想怎么样?”
“我想知道,谁让你来的?”陈墨逼近一步,“是李玄策?还是他背后的人?你们这次行动的目标是什么?是毁船?还是夺图?”
俘虏冷笑,“你觉得我会说?”
“你会。”陈墨转身走出牢房,“因为你已经传不出消息了。昨夜那只信鸽,没飞出去。它现在在我的笼子里,脚上绑着我写的回信。”
他停顿一下,“等他们收到信,就会知道,你还在活着。而我,已经知道了真相。”
回到甲板,陈墨召集亲卫,“把那枚玉牌送去给苏婉娘,让她查查背面这张布防图是谁画的。另外,盯紧胡万三的船,任何人靠近主舱,立刻控制。”
亲卫领命而去。
中午时分,楚红袖带来新消息:“昨晚那枚燃烧弹的火药配方有问题,硝石比例不对,应该是临时调配的。”
“说明他们船上有人懂火器。”陈墨皱眉,“不是普通力工能做到的。”
“要不要登船搜查?”
“不行。”陈墨摇头,“胡万三未必知情。我们现在动手,只会打草惊蛇。等进了马六甲,再收网。”
他望向远方,海天相接处仍笼罩着薄雾。战船平稳前行,烟囱冒出的白烟节奏稳定。一切看似平静,但他清楚,风暴已在暗处酝酿。
下午,他亲自检查了一遍蒸汽机舱的阀门系统,确认所有管道密封完好。随后又去了煤舱,发现之前那块带有锻造纹的煤已被取走,存放位置换了新煤。
他蹲下身,用手摸了摸地面,指尖沾到一点细微的粉末。捻了捻,质地粗糙,不像本地产的煤。
“这不是我们船上的货。”他对随行士兵说,“查清楚这批煤什么时候装船的,经手人是谁。”
士兵应声而去。
临近黄昏,苏婉娘派来的信使抵达。她回话很短:玉牌背面的布防图,绘图手法与陈氏庄园初建时的监工笔迹一致,但线条更细,像是女人的手笔。图中标注了几处隐蔽通道,其中一条直通地库,而那里如今存放着第一批金穗稻种子。
陈墨听完,久久未语。
他知道,这张图不该存在。庄园布防从未对外公开,连元老派都不知全貌。能画出这条密道的人,要么曾参与建造,要么……早已潜伏多年。
他忽然想起柳如烟说过的话:“有些人表面顺从,其实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他立刻下令:“加强地库守卫,禁止任何人单独进出。另外,调一份三年内所有进出庄园的工匠名单给我。”
夜风渐起,海浪拍打船身。陈墨站在栏边,手中握着那枚玉牌。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裂痕,忽然发现裂缝深处藏着一丝极细的红线,像是丝线嵌在玉中。
他借着灯光细看,那线并非装饰,而是某种标记。像是一种密码,或是联络暗号。
他正欲取出放大镜进一步查验,远处了望哨突然传来喊声。
“右舷发现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