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船在深海中平稳前行,罗盘指针虽已归位,但舱内气氛依旧紧绷。陈墨下令改道后,全舰进入高戒备状态,各关键部位加派守卫,尤其是水密舱、锅炉房与导航室这些核心区域。
楚红袖披上灰布外袍,提着工具箱走向底层甲板。她没走主通道,而是从侧梯钻入维修夹道。这条窄路平时只有轮值工匠进出,脚步声必须踩在固定的节奏上,三步一停,否则会被哨兵拦下。
她走得不快,耳朵却听着身后。刚拐过第二个弯,脚步变了。不是本船工人的节奏,也没有按规矩停顿。她手按腰间扳手,缓缓转身。
一个身穿灰布工服的男人站在五步外,手里握着一把锯齿短刃,刀尖朝下,靴底是草原鞣革特有的纹路。楚红袖立刻认出这是突厥细作的装束。她往后退了半步,背靠铜管,右手悄悄摸向腕部机关钮。
那人没说话,猛然扑来。
她侧身闪避,左臂义肢横挡。利刃切入肘部齿轮槽,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机械臂瞬间卡死,动弹不得。对方冷笑:“墨家的机关,也就这点本事。”
楚红袖脸色不变,左手无法发力,右手迅速按下腕钮。义肢内部火药囊引爆,轰的一声,冲击波将敌人掀飞数尺,撞在铁壁上滑落下来。
热浪逆冲,烧穿她右臂衣袖。皮肤焦黑一片,渗出血丝。警报铃声立刻响起,水密门自动闭合,舱道顶部洒下冷却水雾。
守卫冲进来时,只见楚红袖单膝跪地,左手僵直,右手撑着地面。她咬牙撕下布条缠住右臂,另一只手伸进残破的义肢里,摸索着取出一块变形的金属片。
“把人抬走。”她说,“我要看他的脸。”
两名守卫架起昏迷的袭击者,拖向审讯舱。楚红袖扶着墙站起来,正要跟上,脚步却顿住了。
慕容雪出现在通道口。她穿着轻甲,肩披斗篷,手里拎着药箱。看到楚红袖右臂的伤,她皱眉走近。
“为什么不撤离?”
“得先取回零件。”楚红袖声音平稳,“他能精准切断齿轮联动,说明对我的义肢结构很熟悉。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拿到图纸的。”
慕容雪打开药箱,拿出剪刀剪开烧焦的布料。伤口边缘发黑,中间渗血,皮肉翻卷。她倒了些药粉上去,楚红袖眉头都没皱一下。
就在包扎到一半时,慕容雪动作停了。
旧疤露了出来。在焦黑的皮肤下方,有一圈梅花状的疤痕,排列整齐,深入肌理。她见过这种伤——三年前阴山战役,她被七支破甲箭射中,有人扑上来替她挡下了其中三支。那三支箭的位置,正是眼前这个形状。
她抬头盯着楚红袖,“那晚救我的……是你?”
楚红袖避开视线,低头整理工具箱,“你活着就够了。”
“为什么不说?”
“说了也没用。”楚红袖站起身,试了试右臂活动度,“那时候你是主将,我是技术官。你不需要知道是谁救了你,只需要继续带兵打仗。”
慕容雪沉默片刻,重新包扎她的手臂,动作比刚才轻了许多。
“现在我知道了。”她说,“以后别一个人查到底层。”
楚红袖没回答,只是把那块金属碎片放进袖袋。
两人一起前往审讯舱。路上遇到巡逻队,确认了袭击者的身份:突厥细作,耳后有狼头暗纹,脚穿北境鞣革靴。经初步查验,此人曾参与巢湖之战,左手小指缺失一节,与当年俘虏记录一致。
进了审讯舱,楚红袖戴上手套,开始检查尸体。她翻开衣襟,在内衬夹层中摸出一块黑铁腰牌。正面无字,背面刻着三朵并蒂莲纹。
慕容雪接过腰牌,眼神一沉。这是三皇子私卫才有的标记。他们一向隐于幕后,极少直接出手。这次竟派人混上战船,还针对核心技术区发动袭击,目的绝不简单。
“他们在找东西。”楚红袖说。
“什么?”
“钥匙。”她看着自己的左臂,“玉牌和航海图的联动系统,不只是预警机制。它还能解锁前朝留下的某些东西。郑和不肯说,但一定有人知道。”
慕容雪点头,“我会把腰牌交给陈墨。”
“等等。”楚红袖拦住她,“先别让他知道我受伤的事。现在全船都在查内鬼,我不想让人觉得我撑不住。”
“你已经撑不住了。”慕容雪盯着她的眼睛,“右臂神经受损,再强行使用义肢,可能会废掉。”
“不会。”楚红袖摇头,“我能修好它。只要给我三天时间。”
慕容雪没再劝,只把药瓶塞进她手里,“每天换两次药,晚上必须休息。”
楚红袖接过药瓶,转身离开。
回到自己舱室,她锁上门,点燃油灯。桌上摆着拆解的义肢零件,齿轮、弹簧、火药囊一一排列。她用镊子夹起那块金属碎片,对着灯光细看。
上面有细微刻痕,像是某种编码。她取出纸笔,对照之前从竹简上抄下的经纬密码表,试着转换数字。
第三行译出来时,她停住了。
“癸时三刻,改道令下,信标失联。”
这不是攻击指令,是汇报内容。敌人早就知道他们会改道,并且关注着船上通讯是否中断。也就是说,内部还有人在传递消息。
她猛地合上笔记,吹灭油灯。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但不是守卫的节奏。她抓起桌角的扳手,贴墙站立。
敲门声响起。
“是我。”是柳如烟的声音。
楚红袖松了口气,开门让她进来。
柳如烟穿着素裙,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听说你受伤了。”她把布包放在桌上,“这是我配的止痛散,不含麻药,不会影响判断力。”
楚红袖点头致谢。
柳如烟看了看桌上的零件,“你在查编码?”
“嗯。”
“我可以帮你。”柳如烟打开布包,取出一枚空心银簪,轻轻旋开底部,“我最近在改进信号粉,能检测微弱的电磁波动。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试试这艘船上有没有异常频段。”
楚红袖犹豫了一下,“陈墨还没授权你接触核心系统。”
“我不需要进锅炉房或导航室。”柳如烟平静地说,“只要在走廊走一圈,就能捕捉到泄露的信号源。如果真有内应,他一定会在某个时刻发送情报。”
楚红袖看着她,“你知道这么做有多危险吗?”
“我知道。”柳如烟点头,“但我更知道,如果我们不主动找出来,下次可能就不是袭击水密门这么简单了。”
楚红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明天凌晨,第二班岗交接时,会有十分钟的监控盲区。那时动手最合适。”
“好。”柳如烟收起银簪,“到时候我会经过你舱门前两次。”
说完,她转身离开。
楚红袖重新点亮油灯,继续拼接义肢。齿轮嵌入到位,火药囊固定完毕,最后安装触发机关。她活动了一下手指,咔哒一声,透骨钉弹出半寸。
突然,灯焰晃了一下。
她抬头看向通风口。那里有一丝极淡的烟味飘进来,不是油灯的味道,也不是药香。
她站起身,走到门边,耳朵贴在木板上。
外面很安静。
但她知道,有些事正在发生。
她把修好的义肢套上左臂,扣紧锁扣,拿起桌上的扳手,站在门后不动。
通风口的烟味越来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