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南的脚步顿也未顿,甚至连头都没回一下。
她只是像是听到了什么无关紧要的噪音,随口回了一句。
“哦,是吗?那可得谢谢周主任了。”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孙嫂那点可怜的得意。
“正好我这人手笨,用不惯新家伙,就喜欢用那些被人盘顺手了的旧物件。至于种子嘛,我们老家有句话,叫‘贱种好养活’。陈年的种子生命力才顽强呢,说不定种下去,长出来的东西比金子还精贵!”
说完,她人已经走到了拐角,身影一闪,消失不见。
只留下孙嫂一个人愣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像是吞了一只绿头苍蝇,又青又紫。
盘顺手的旧物件?贱种好养活?
这是什么歪理邪说!
她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对着孟昭南消失的方向啐了一口,“呸!我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等着哭吧你!”
……
孟昭南回到家,王虎正守在门口,跟个门神似的,见她回来,才松了口气。
“嫂子,您回来了!那姓周的没为难您吧?”
“没事。”孟昭南摆摆手,推门进去。
屋里,陆砚池正靠在床上,手里拿着本书,但显然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他听到动静,立刻坐直了身体,视线直直地锁定了她。“怎么样?”
“不怎么样。”孟昭南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干,然后把刚刚在后勤处门口孙嫂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学了一遍。
她学得惟妙惟肖,连孙嫂那阴阳怪气的调调都模仿得有七八分像。
王虎在一旁听得火冒三丈,“这帮人也太不是东西了!明摆着欺负人!营长,我去把那仓库给掀了!”
“胡闹!”陆砚池低斥了一声,眉头却拧得死紧。
他看向孟昭南,脸上带着几分歉意,“是我疏忽了。周怀安这个人,在营区里是出了名的笑面虎,最擅长用规矩拿捏人。他不敢在明面上违抗师部的命令,但用这种恶心人的法子,能让你有苦说不出。”
“我知道。”孟昭南把杯子放下,坐到床边,脸上没有丝毫气馁,反而亮晶晶的。
“他想用规矩拿捏我,那我就跟他好好讲讲规矩。”
陆砚池看着她这副斗志昂扬的样子,心里的火气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兴味。
他这个小媳妇儿,好像天生就不知道什么叫“怕”。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他不是要清单吗?我给他列。”孟昭南从口袋里摸出纸笔,“不但要列,我还要列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让他一个字都挑不出错来!”
她说着,就趴在桌子上开始写。
陆砚池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忽然开口:“光有清单不够。”
孟昭南抬起头。
“领物资得出库,要签出库单。”陆砚池的声音沉稳有力,每一个字都敲在关键点上,“单子上,必须写明物资的名称、数量、以及……状态。”
“状态?”孟昭南重复了一遍,眼睛一下子亮了。
“对。”陆砚池的唇边浮现一抹极淡的弧度,“他要是给你生了锈的锄头,你就让他在单子上写‘生锈锄头,十把’。他要是给你发了霉的种子,你就让他写‘霉变玉米种,二十斤’。写清楚了,让他签字,你再签字。这份单子,一式三份,你一份,他一份,还有一份,要去师部后勤备案。”
孟昭南彻底明白了。
这简直是把刀柄直接送到了她手上!
周怀安敢在出库单上写明给师部重点项目的是一批破烂吗?
他不敢!
他要是敢作假,回头她拿着这批破烂和单子去找陈师长,那周怀安就不只是丢人的问题了,那是破坏战备生产,是渎职!
“陆砚池,你可真是个天才!”孟昭南两眼放光,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被媳妇儿这么直白地夸奖,陆营长耳根微微发烫,面上却依旧维持着严肃。“这是基本流程。”
孟昭南不再多说,趴在桌上,在陆砚池的“指导”下,开始奋笔疾书。
她不仅列出了锄头,铁锹,种子,肥料,还把数量,规格,甚至期望的品牌和产地都写得一清二楚。
比如种子,她直接写明需要“北方抗旱一号”土豆种,“红心地瓜”种苗,精确到了品种。
那张清单,写得比教科书还详细,专业得让陆砚池都有些侧目。
第二天一早。
孟昭南没有直接去后勤处,而是先绕到了地里。
经过昨天一天的奋战,新批的五十亩地已经平整得差不多了,引水渠的雏形也挖了出来。
几十个军嫂正干得热火朝天,看到孟昭南来了,纷纷热情地打招呼。
“妹子来啦!”
“嫂子,今天咱们干点啥?”
李桂花更是跑了过来,一脸兴奋,“妹子,你这法子真好,大家伙儿有活干有饭吃,都夸你呢!”
“光吃饭可不行,咱们还得有工具才能把活干好。”孟昭南笑着扬了扬手里的清单,提高了声音,确保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见。
“嫂子们,姐妹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她的声音清亮,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昨天我去后勤处,已经跟周主任申请好了我们开荒需要的工具和种子!周主任非常支持咱们的工作,当场就批了!今天,咱们就一起去仓库,把咱们的家伙都领回来!”
她故意把“周主任非常支持”这几个字咬得特别重。
军嫂们一听,顿时炸开了锅。
“真的啊?那太好了!”
“周主任批了?哎哟,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走走走!赶紧去领工具,早点领回来早点开工!”
大家的热情瞬间被点燃。
在她们看来,孟昭南这是办成了一件大事!谁不知道后勤处的周扒皮有多难缠?
“李大姐。”孟昭南拉住李桂花,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你带几个人,去家属区再喊一圈,就说周主任大开恩典,给我们发工具了,让闲着的嫂子们都出来看看热闹,沾沾喜气!”
李桂花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去喊人看热闹,但她对孟昭南是百分百的信任,立刻点头去了。
于是,一副奇特的景象出现了。
孟昭南走在最前面,身后浩浩荡荡地跟了二三十个扛着锄头铁锹的军嫂。
路上,李桂花又拉来了十几号看热闹的家属,队伍越来越壮大,叽叽喳喳,浩浩荡荡,像一支要去打胜仗的队伍,直奔后勤仓库而去。
此刻,后勤仓库里。
仓库管理员老张正对着一堆破铜烂铁发愁。
“主任,真给这些啊?”他指着墙角那堆锈迹斑斑,甚至还有豁口的锄头,和几袋子颜色发黑,散发着霉味的种子。
“这……这也太不像话了,要是让战士们知道了……”
周怀安正坐在唯一的椅子上喝茶,闻言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她要,就给她。她不是能耐吗?我倒要看看,她拿这些东西,能种出个什么花来!”
他就是要恶心孟昭南,让她知道,在这营区里,得罪他周怀安是什么下场。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怎么回事?外面吵吵嚷嚷的?”周怀安不悦地皱起眉。
话音刚落,仓库的大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灿烂的阳光涌了进来,门口,孟昭南笑吟吟地站着。
在她身后,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至少四五十个军嫂,伸着脖子往里看,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和期待。
“周主任,我们来领物资了!”
孟昭南的声音不大,却在小小的仓库里轰然炸响。
周怀安端着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仓库管理员老张,看着门口那几十双亮晶晶的眼睛,再看看墙角那堆垃圾,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冷汗唰地一下就从额头上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