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墟走了以后,宁锦仍旧坐在床上,傻傻盯着自己的手。
顾沉墟最后那段话,什么意思?
难道她能从昏迷当中醒来,是因为他吗?
宁锦的心头一团乱麻。
容青凌推开门进来的时候,正巧和她眼神对上。
因着顾沉墟,宁锦心中思虑的,乃是和他有关的。
所以对于容青凌的质问,畏惧,憎恨,一时间完全被隐藏了起来。
落在容青凌眼睛里的,是宁锦带着迷茫的虚弱。
容青凌的声音不由得放柔了:“等了很久吧?”
他手里捧着一碗热米汤。
“大夫说这个对你好,”容青凌进门端着一碗白瓷碗。
他的脸上又浮现出那股少年一般的年轻的稚气。
“快点,趁热喝,算了算了,我喂你吧。”
宁锦垂下眼皮:“你去哪里了?”
“还能去哪,当然是厨房。”
容青凌摸摸她的脑袋:“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你,我已经狠狠严惩了谭铃雪,让她以后再也不敢得罪你。”
“不过因为她很羞耻,所以她离开了府中,以后我不会再有别的女人了。”
“我会一心一意守着你,直到你的身体好起来。”
方才阴晴不定的容青凌,似乎出门叮嘱了了一趟吉祥,马上就变成了好人。
宁锦专注地盯着容青凌的脸,她自己都觉得惊疑不定,仿佛刚才自己见到的是一场幻觉。
她轻声道:“容青凌,我怎么才能相信你?”
“我已经不能生孩子了,你现在找别的女人,将她们抬成平妻,又或者是别的身份,没有人会指责你一句。”
宁锦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死气,瞧着很是让人悲伤。
她就用这古井无波的眼神望着容青凌。
仿佛一个行将朽木的老人。
没有了任何的生气。
“再不济,就休了我,我这样的女人,恐怕生来就不适合生孩子。”
宁锦微微一笑:“因为生孩子是一件非常非常苦难的事情,你说是不是?”
“所以你应该恭喜我,恭喜我摆脱了苦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宁锦疯狂地大笑起来,让人的心中冒出了不详的预感。
仿佛刚才出事的是容青凌,对着宁锦犯了疯病。
但是此刻,宁锦转换了两人之间的状态。
容青凌的这碗米汤,本来就是为了接下来演戏:
他最擅长的,表面上情深缱绻,将所有的感情都藏在心底,对着宁锦嘘寒问暖,但是。
但是没有人知道,宁锦已经知道了一切。
所以她要打破容青凌的计划!
容青凌不是最擅长伪装成多情吗?!
她倒是要看看,面对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还失去了生育能力,还要怎么演戏!
宁锦完全不相信容青凌的爱情。
此刻她可以笃定,容青凌绝对是有别的目标。
他并非表面上看见的这样简单。
容青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将宁锦搂在了怀里,然后不知道在叹惋什么:“你,宝宝,你的身体没有那么糟糕,大夫说了,还有机会。”
宁锦“哈”了一声,笑道:“机会,什么机会,你是说再生一个孩子吗?”
“容青凌,这种鬼话你相信吗?”
她捧着自己的肚子,苍白虚弱的脸上冒出了绝望而又疯癫的神情:“我还记得,这里圆滚滚的,那个孩子已经,已经那么大了,我期待她会生下来,但是,她是个死胎。”
宁锦当时在痛苦的生产这个死胎的过程中,得知了这个孩子是女儿。
“当时稳婆说,那个孩子,看着是死了很久的胎儿。”
宁锦死死地盯着容青凌:“我知道,我告诉你,我什么都知道。”
“我在之前就知道了那胎儿是死胎了。”
容青凌脸上的神情渐渐冷淡下去。
他将手中的瓷碗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是,我知道你知道。”
许是宁锦很少表现出这样神经质的模样,所以容青凌轻而易举地就相信了。
“我还知道你在知道自己是死胎以后,就设计要用这个栽赃嫁祸谭铃雪了。”
“说实话,开始我很生气。”
容青凌的眼睛在此刻,竟然透出淡淡的琉璃色。
当时他太生气了,所以在刑讯弄死了谭铃雪之后,明明吉祥因为害怕将宁锦的所有计划都说了出来,但他还是将那股怒意发泄了出来。
他直接处死了吉祥。
如果宁锦的事情他早就知道,绝对不会让她走这样的一步险棋。
尤其大夫说她无法再有孕之后。
“我也想过,等你醒来,就和你算账。”
容青凌甚至已经将宁锦的管家权给剥夺。
但是。
“看见宝宝这样,我怎么舍得?”
“孩子我们以后一定会有的,你想要的什么我们都会有的。”
“而且,我们有的孩子会比现在的更加可爱,更加让人心动。”
“我确定,笃定,甚至很想要告诉你,是一定”。
“你相信我,宝宝,不要生病,赶紧清醒过来。”
宁锦迷茫地看着他。
眼中透露出一股绝望到了极致的迷茫。
容青凌可不喜欢面对这样的宁锦。
于是他站起来:“进来。”
秋云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
“好好照顾夫人,我马上会安排大夫,有任何好转都要回禀。”
“是。”
容青凌立刻推门离开。
放在桌子上的米汤已经凉了。
秋云端起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宁锦:“小姐,小姐我给你喂点东西,你刚刚醒来,只能吃这些。”
宁锦的心一狠,直接抬手将碗掀翻:“不吃!滚!都滚!”
“我要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
“我要女儿,啊,这是我的女儿。”
秋云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门外,正在安静观察着这一幕的容青凌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宁锦不过是瞬息之间,竟然就转变了这样大的态度。
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可是,宁锦没必要这样假装。
容青凌看着宁锦将枕头抱在怀里,假装是自己的孩子一般小心地哄着。
他转身离开。
秋云的眼泪一下子全部都滚了下来,她不顾宁锦的挣扎,死死地将宁锦抱在怀里:“小姐,小姐你不能这样啊!你要是傻了,谁来为吉祥报仇?”
“咱们不能把这个家留给容青凌啊,他已经疯了,他是个杀人不见血的魔鬼,小姐,你得逃出去!你得清清醒醒地逃出去!”
秋云不敢将这些话说给宁锦知道。
但是对于傻了的宁锦,却没有丝毫的顾忌。
她其实早就想好了。
她是不会背叛宁锦的。
她会等着时机,将宁锦送走。
让她逃得远远的。
秋云已经将自己这些年攒着的积蓄全部都换做了银钱,然后去安排了一处很好的院子。
本来她是留作自己养老用的,但是现在府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她只想让宁锦逃出去。
秋云不停流泪:“吉祥死了,你,你要是疯了,我还怎么活?”
“吉祥是怎么死的?”
宁锦的声音幽幽地响起来。
秋云一愣,随即擦着眼泪,惊讶地看着宁锦:“小姐,你!”
宁锦淡淡地道:“告诉我,吉祥是怎么死的。”
秋云她此刻反而吞吞吐吐了起来:“就是,就是摔死了”。
“雪天,她知道了您出事,刚刚从谭铃雪那里逃出来,然后就在路上,一不小心摔到了假山上。”
“尸体,尸体已经被送到乱葬岗了,您,您现在的身体这样,不方便见到,不然的话,奴婢一定努力让您去见到吉祥最后一面。”
“秋云,你还不懂吗?”
宁锦淡淡地道:“我方才装疯卖傻,是因为我已经知道了容青凌的真面目。”
“你若是方才不说那段话,我也不会告诉你,我其实还清醒。”
“所以你现在就应该告诉我,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秋云倒吸一口冷气:“您,您什么都知道了?”
宁锦闭上眼:“如果你指的是,容青凌杀了谭铃雪,杀了吉祥,收买你看管我的话,是的”。
噗通一声,是秋云跪了下去。
秋云道:“您,您已经昏迷了一个月了。”
难怪。
宁锦想,难怪一眨眼就成为了这样的寒冬腊月。
雪还覆了一地。
“你的侯爷,应该对我还有几分真心,秋云,你如果不老老实实将前后都说清楚,我想让他换掉你,也能换掉。”
“相反,你去告密,他也不会对我怎么样。”
容青凌进门的时候,特地换了一双鞋子。
身上的披风,上面结了一层厚厚的雪霜,他也特意拂去了。
容青凌也许是个表里不一的畜生,但他恐怕能有的一点真心,全在宁锦这里。
宁锦看不上,甚至恶心。
但一点也不妨碍宁锦拿来利用。
秋云的身体狠狠一颤。
她知道,她这是已经失去了宁锦的信任了,所以宁锦才会这样。
用这样恩威并施的手段。
“侯爷在得知您出事以后,就马上审问了谭铃雪,当时您正在产房。”
“我后面听说,极其惨烈,她是被抬出去的,身上受了刑,最可怕的是脑袋,像是被什么东西砸的,血肉模糊。”
“但是那个刑房里面,就只有,侯爷,还有阿月,吉祥。”
“以及两个动刑的侯爷属下。”
“而那属下身上没有血,所以,谭铃雪恐怕,是死在……”
容青凌的所作所为,完全颠覆了过往秋云对她的认知。
她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随即继续道:“后面,您昏迷,大夫过来了。”
“我看您危在旦夕,就去找侯爷,顺便将吉祥给接回来。”
吉祥虽然是做内奸,但是想必也不好过。
当时秋云正六神无主,需要一个主心骨。
吉祥一向都比她成熟,所以她想也没想,就跑去了刑房的位置。
结果,在那里看见了一身血的吉祥被拉出来。
紧接着,容青凌就看见了她。
他一身的血,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恶魔。
“正好,秋云,我有事找你,过来”。
秋云本来就想跑,但是一转身,就被人拦住。
她被带进了那间刑房。
她看见了地面的血。
也看见了那些可怕的刑具。
虽然她知道容府有这样自己私自设立的刑房,但是秋云从来没进来过。
此刻见到,只觉得三魂六魄都要去了,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不敢说话。
而那个连她也很熟悉,因为从小就和自家小姐青梅竹马的容郎君,此刻就站在血泊里,毫不在意那些可怕的血腥气。
“我问你,你们夫人的肚子,到底怎么回事?”
秋云当然第一个反应就是撒谎。
因为在宁锦让秋云和吉祥配合演戏的时候,就已经告诉了秋云这件事情背后的真相。
但是没想到的是,这个事情竟然成了吉祥的催命符。
于是秋云就一五一十地说了。
因为容青凌道:“你难道也想成为第二个吉祥吗?”
他甚至不需要过多的话,吉祥方才才从秋云的面前被拉出去。
秋云很乖巧,但知道的也少。
所以,容青凌放过了她。
“你是你们小姐的贴身婢女,而且,我也算从小就认识你,所以我放过你。”
“但是从今以后,你要为我做事,否则的话,吉祥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秋云只得认了。
宁锦的眉头微微皱起,她摸了摸袖子。
随即,将袖子里的药瓶拿出来,一饮而尽。
顾沉墟带来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只觉得入口甘甜,不似一般的水,反而有一点滑润感。
但是进了身体后,就觉得四肢百骸都变得温暖了起来。
宁锦感觉自己方才透支的身体,惊恐的心,还有因为小产透支有损的肚子,都因为这瓶药变了一点。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那他有问过什么别的事情吗?”
这些威胁,宁锦从得知大概的来龙去脉,或者说,从方才容青凌的威胁中,就已经明白了。
她只是没想到,他的手段这样血腥酷烈。
简直堪比刽子手。
和他同床共枕这么多年,还是青梅竹马,宁锦从来不知道他的真面目。
秋云愣了愣,随即道:“有,他问我有没有帮您去老宅寻一样东西。”
“还说,如果知道那是什么,一定要说。”
“说,吉祥,吉祥就是因为死活不肯说,才死的。”
果然,宁锦冷笑,她没看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