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的压力如同悬在“东方匠心”每个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距离穆罕默德先生首批追加订单的交货期,只剩下最后七天。生产线上,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机器的轰鸣声似乎都带上了焦灼的节奏。
合格品率虽然已经提升到可接受的范围,但距离高效、稳定、大批量产出的目标,仍有差距。最大的瓶颈出现在了最后的“总装与精整”工序。经过前几道工序的半成品汇集到这里,需要进行最后的扣具安装、内衬整理、边缘最终打磨、清洁和质检。这个环节依赖大量熟练的手工和细致的检查,恰恰是新人最多、熟练度最参差不齐的地方。
质检组长拿着一件刚送下来的成品,脸色难看地找到陆文瀚和苏晚晴:“陆总,苏总监,你们看。缝线没问题,皮料没问题,但这里,”他指着皮包内袋一个不起眼的接缝处,“里面有线头没剪干净,还有这里,金属扣背面有极其轻微的安装划痕。这种问题,在之前小批量试产时根本不可能出现!现在流水线一开,为了赶速度,细节就顾不上了!”
陆文瀚接过皮包,对着灯光仔细查看。确实,都是些极其微小、不影响使用甚至不易被普通消费者察觉的瑕疵,但对于标榜“顶级工艺”和“东方匠心”的产品来说,这是致命的。穆罕默德和他的客户,绝不会接受这样的产品。
“这不是工人的问题,是管理的问题,是流程设计的问题。”陆文瀚沉声道。他立刻召集了生产、技术、质检的负责人,就在总装车间旁边开了个现场会。
“总装工序现在像什么?像赶集!”陆文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前面工序半成品涌过来,堆在工位上,工人手忙脚乱,生怕耽误后面,结果就是萝卜快了不洗泥!我们必须改变模式。”
他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调整方案:将总装线暂时“拆解”,改为“单元化生产”模式。将总装工序分解成几个相对独立、又能前后衔接的“小单元”,每个单元由一名熟练老师傅担任组长,带领几名助手,专门负责某一类或某几款产品的完整总装和初步自检。物料按单元配送,单元内部形成小流水,组长对单元最终产出质量负全责。
“这样,责任更清晰,节奏更容易控制,老师傅的经验也能更好地发挥和传承。”陆文瀚解释道,“同时,质检部派人入驻每个单元,进行过程抽检和最终确认,发现问题立刻在本单元解决,绝不流入下个环节。”
方案立即执行。车间的布局连夜调整,工人们重新分组。起初有些混乱,习惯了流水线节奏的工人对这种“小锅饭”模式不适应。但很快,优势开始显现。每个单元的组长成了核心,他们根据自己的经验和理解,优化本单元的操作顺序和细节把控,手把手教助手。因为责任明确,组长们格外认真;因为单元内协作紧密,沟通效率提高;质检员的提前介入,也将问题消灭在萌芽状态。
总装环节的合格率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升。但时间,也在飞速流逝。
交货期前三天,又一个意外情况发生。采购部紧急报告,定制的一批用于“青瓷”系列的特殊金属扣饰,因供应商的生产事故,延迟交货,最快也要晚两天才能送到。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没有扣饰,产品就无法最终完成!
何森第一时间联系了穆罕默德先生的助理,试图说明情况,看能否协商将这部分产品的交货期稍微延后。对方的回复礼貌而坚决:合同就是合同,延期将影响客户后续销售计划,并可能导致违约金和信誉损失。穆罕默德先生本人也亲自来电,语气虽然依旧客气,但透着不容置疑的压力:“陆,李,我相信你们的能力。这批订单对我们双方都至关重要,请务必克服困难,按时交付。我可以接受分批装运,但第一批必须在约定日期发出。”
压力全部压回了“东方匠心”。陆文瀚紧急召集核心团队,所有人的脸色都异常凝重。
“能不能用库存的其他通用扣饰临时替代?”有人提出。
“不行!”苏晚晴断然否决,“‘青瓷’系列的设计是一个整体,那枚冰裂纹扣饰是灵魂之一,换了就失去了独特性和价值承诺,穆罕默德先生绝不会接受。”
“能不能让供应商空运?费用我们承担!”何森提议。
“我问过了,供应商的生产线故障不是小问题,修复需要时间,空运也来不及。”采购部经理摇头。
会议陷入僵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无比珍贵。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刘大勇,怯生生地举了下手:“陆总,何经理,苏总监……我……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行不行。”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这个年轻的技术骨干身上。
“说。”陆文瀚简短道。
“我……我和小陈研究那台德国裁床的时候,发现它不仅能裁皮料,如果换上特殊刀具和调整程序,应该也能在金属薄板上进行高精度的切割和雕刻。”刘大勇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那批特殊扣饰的结构图我们技术都有备份。我在想……能不能我们自己,用现有的设备,加上厂里机修组的师傅,尝试着……做一批应急的扣饰出来?材料可以用库存的优质铜合金板,虽然和原定的不锈钢镀层不一样,但如果我们把表面做成特殊的哑光仿古处理,或许……或许能呈现出另一种质感,说不定……还能更契合‘青瓷’的古朴韵味?”
这个想法太大胆了!自己生产扣饰?设备不是专用的,材料也不同,工艺更是从未尝试过,成功率有多高?时间来得及吗?
苏晚晴眼睛却猛地一亮,她快速在纸上勾勒了几笔,将草图推到陆文瀚面前:“陆总,我觉得可行!大勇说的仿古哑光处理,如果能做成类似青铜器氧化后的那种温润青灰色,和‘雨过天青’的皮料搭配,或许能碰撞出更意想不到的古典美感!这未必是替代,甚至可能是另一种风格的探索和提升!”
秦工也仔细想了想,谨慎道:“从技术原理上,用数控裁床进行二维精密切割是可行的,复杂的是后面的冲压塑形和表面处理。但如果我们只做最简单的平面加浅浮雕效果,集中力量攻关表面仿古着色工艺,在剩余材料里挑选最好的,不计损耗……也许,有那么一线希望。”
陆文瀚看着苏晚晴草图上的新构想,又看看刘大勇眼中忐忑却又充满跃跃欲试的光芒,再扫视了一圈等待他决策的团队成员。此刻,退缩意味着违约和信誉崩塌,前进则是一场豪赌。
没有更多时间犹豫了。
“干!”陆文瀚一拳轻轻砸在桌面上,斩钉截铁。
“大勇,小陈,秦工,你们三个立刻成立‘扣饰应急攻关小组’,苏工配合提供美学要求。全公司资源优先向你们倾斜!要人给人,要料给料!我只要结果,不问过程,也不计成本!”
“生产部,调整计划,将已完成的半成品中等待此扣饰的部分单独列出,一旦应急扣饰成功,立刻组织最可靠的工人进行突击安装!”
“何森,你立刻将我们的应急方案和可能的产品微调(基于新扣饰)向穆罕默德先生做紧急报备,争取理解,但强调我们保证按时交付的决心!”
命令下达,整个“东方匠心”如同被按下了极限加速的按钮。技术室灯火彻夜通明,数控裁床被重新编程调试,机修组翻出了所有压模工具,库房翻找着合适的铜合金板,化学实验室开始调配试验仿古着色剂……
这是一场与时间、与技术极限、与不可知结果赛跑的疯狂冲刺。陆文瀚守在技术室门口,李卫国也从青山公司赶了过来,默默站在一旁。没有人说话,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切割声、化学试剂的刺鼻气味和一种近乎窒息的紧张感。
交货期前最后24小时,第一批实验性扣饰终于从自制的简易着色槽中取出。当那枚泛着温润青灰色、带有细微冰裂纹理(尝试模仿效果)的全新扣饰,在灯光下与“雨过天青”的皮料放在一起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种不同于原版不锈钢的冷冽,却更具沉静古朴、宛如出土青铜器般的独特韵味,悄然弥漫开来。
“成了……”苏晚晴的声音轻不可闻,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
刘大勇和小陈对视一眼,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尽管眼睛里满是血丝。
陆文瀚拿起那枚扣饰,仔细端详,又看了看苏晚晴,重重地点了点头。
“立刻小批量试产!质检同步跟进!安装组准备!”
最后的冲刺,在倒计时最后十几个小时里,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展开。当最后一箱贴着唛头、封装完好的“青瓷”系列皮具,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被搬上来提货车时,整个“东方匠心”厂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累得几乎虚脱,或坐或靠,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亮光,以及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车子载着这批浸透着汗水、智慧与极限考验的货物,缓缓驶向港口。陆文瀚站在厂门口,看着车尾灯消失在晨雾中,第一次感到双腿有些发软。他知道,这只是一次交货,远非胜利。但这次在绝境中的极限冲刺和意外创新,让这支年轻的团队,真正经历了一次淬火成钢的洗礼。
考验尚未结束,但他们已经证明,自己拥有在逆流中搏击风浪的勇气和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