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山走到一处刚才厮杀最激烈的垛口,这里倒下了七八名明军士卒,但也留下了至少三倍于此的、身披重甲的八旗兵尸体。
一个队正正在组织人手清理,他指着一名被长枪从面甲缝隙刺入毙命的巴牙喇白甲兵,对李崇山道:“大人,这鞑子凶得很,连破我们三人,最后还是王老三拼着挨了一斧子,才把他捅下去……咱们的兵,见血后,不怂!”
李崇山默默点头。他深知,这与几年前那支闻虏即溃的边军已是天壤之别。
陆督师暗中推行的新式操典、汰弱留强、足饷厚赏(相对以往)、以及火器的优先换装和集中训练,正在战场上显现出效果。
士兵们有了底气,军官们有了章法,整个防御体系不再是单凭个人勇武,而是形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
“干得好!告诉弟兄们,打退了皇太极的亲卫,咱们古北口的兵,够资格横着走了!”李崇山提振士气地吼了一嗓子,顿时引来周围士卒一阵低沉的、却充满力量的欢呼。
……
同样的变化,也发生在宣府和山海关。
宣府,张家口堡。
马科看着城外丢下的数百具蒙古骑兵和少量八旗兵尸体,得意地灌了一口酒。
“看见没?老子就说这帮孙子是银样镴枪头!想诱老子出去?门都没有!
咱们就靠着这墙,用炮轰,用铳打,看谁先耗不起!”他麾下的骑兵虽然求战心切,但也严格遵循着“倚城而战,火器先行”的新战术思想,几次小规模出击都是占了便宜就立刻退回,绝不恋战。
山海关
韩文耀依旧沉默,但他看着城下那些被守军火炮精准摧毁、尚未靠近城墙就已成废木的楯车,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关宁军(此处指山海关守军,沿用旧称)本就是明军精锐,经过韩文耀的进一步整顿和陆铮体系在火器、物资上的倾斜,其防守变得更加坚韧和高效。
济尔哈朗的东路军试探性的几次进攻,除了增加伤亡,一无所获。
……
后金中军大帐。
气氛远比明军城头上凝重。各旗旗主、贝勒们齐聚,脸上再无战前的骄狂。
“皇上,这南朝军队,与往年大不相同!”正黄旗的一位固山额真沉着脸汇报,“火炮不仅多了,打得也准!
火铳似乎也换了新的,射程和威力都有提升。守城极有章法,绝非往日那般慌乱。儿郎们……伤亡不小。”他最后一句说得异常艰难。
皇太极面无表情,但手指轻轻敲击着椅背,显示他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他预想到会遭遇抵抗,但没想到抵抗会如此顽强、如此有组织。
谢尚政、马科、韩文耀这几个名字,被他牢牢记住。
更重要的是,他嗅到了这背后,有那个远在西南的对手——陆铮的影子。是陆铮推行的新政和整军,让这些边军脱胎换骨。
“南朝底蕴犹在,非一击可溃。”皇太极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压下了帐中的躁动,“然,其疆域辽阔,防线漫长,内部倾轧,此其致命弱点。
今日之挫,不过癣疥之疾。传令下去,暂停强攻,各部轮番休整,继续深挖壕沟,围困锁死!
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城墙硬,还是我大清的耐心足!”
皇太极改变了策略,从试图速战速决的猛攻,转向了更具压迫感的长期围困和消耗。
他要利用己方机动力和后勤(相对明朝而言)的优势,将明朝拖垮。
……
战报再次以八百里加急发出。
当卢象升在通州行辕看到谢尚政等人发来的详细战报时,紧锁数日的眉头终于稍稍舒展。
他提笔给皇帝和太后的奏章中写道:“……蓟、宣、关宁诸镇将士,经此血战,士气可用,将知兵,兵知将,火器运用亦颇得法。
虽虏势浩大,然我边墙稳固,非往年可比。若能保障粮饷军械,阻敌于关外,非不可能……”
而在汉中,陆铮看到战报后,只是淡淡地对幕僚说了一句:“看来,这几年的心血,没有白费。
告诉孙应元,四川的内部肃清,还要再快、再狠一点!北边撑得越久,给我们留下的时间就越多。”
战争的形态,在血与火的考验中逐渐清晰。重建的明军边镇,用远超以往的坚韧和战斗力,顶住了后金主力第一轮最猛烈的冲击,迫使皇太极改变了战略。
然而,更加漫长和残酷的消耗战,才刚刚开始。
双方都在比拼着国力、毅力和智慧,大明的国运,在这条蜿蜒的边墙上,进行着最残酷的拉锯
……
北方战事如同陷入泥潭的巨兽,在血腥的僵持中喘息。
皇太极的雄师不再执着于瞬间摧垮关墙,转而化身最耐心的猎手,用壕沟、游骑和无休止的骚扰,一点点地消磨着明军的意志与储备。
蓟镇城头,谢尚政看着城外那日益完善的清军壕垒体系,眉头深锁。
他麾下的将士依旧英勇,击退了数次试探性进攻,但火药箭矢的消耗速度远超补给,士卒长期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疲惫不堪。
他提笔给卢象升写信,不再是单纯的请援,而是详细分析了当前困局,直言若后勤不继,长期围困下,军心士气恐生变故。
与此同时,一封来自盛京的密信,由死士冒死带入关内,悄然送到了谢尚政的案头。
信中并未直言劝降,而是以“识时务者为俊杰”相诱,并附上了一份关于他家族在江南某些不便人知的产业情况的“问候”。
谢尚政面无表情地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但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凝重。
宣府地界,马科的暴脾气几乎被磨平。他像一头被关在笼中的困兽,看着清军游骑如同苍蝇般在身边盘旋,却因卢象升严令不得浪战而无法尽情冲杀。
他将怒火倾泻在练兵上,日夜操练骑兵,改进与步兵、炮兵的协同战术。
一次,一小股八旗精锐试图偷袭一处粮队,被马科预设的伏兵以火铳三轮齐射结合骑兵侧翼突击,杀得丢盔弃甲。
这场小胜极大地鼓舞了宣府军心,也让马科更加坚定了“以正合,以奇胜”的战术思路,他在给卢象升的军报中,开始更多地探讨局部反击的可能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