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边际,光雾流转。谭浩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蜷起左脚,将半幅闪烁着星芒的破旧毯子压在了腰下。他原本舒展的身体渐渐弓起,呼吸声变得如同春夜里滴落青瓦的雨滴,一声比一声轻缓。
他并不知道,这个寻常的翻身动作,正沿着某种超越维度的联系,在天武大陆上引发了一场无声的浪潮。
金陵城最繁华的朱雀街上,卖糖葫芦的王老汉正将最后两串山楂收进草筐。往常这个时候,他必定要扯着嗓子再吆喝几声,可今天,他却特意把招揽生意的铜铃塞进怀里,用粗布裹了一层又一层。
隔壁茶楼的小二正踮着脚摘灯笼,竹梯冷不丁“吱呀”一响,吓得他手一抖——那灯笼下原本的铜铃坠子,早已被他悄悄换成了柔软的棉花团。
“李哥,”他扭头朝柜台里压低声音,“今儿的茶钱,都记我账上,算是给九皇叔赔个不是,昨夜吵着他了。”账房先生从眼镜上方瞥了他一眼,算盘珠子拨得极轻:“是该这样。昨儿我家丫头还说,九皇叔睡觉比她那刚生崽的猫还轻省,咱们动静大了,心里过意不去。”
城西破庙前,两个持剑对峙的江湖客,剑拔弩张之际,却同时收势。
青衫客抹了把额角的汗:“上月我娘病重咳血,是九皇子派了太医院的刘医正,连夜翻山来诊治。”
提着鬼头刀的汉子挠了挠后颈:“我家婆娘难产,要不是皇子府的稳婆及时赶到……”
两人对视一眼,青衫客将剑鞘往地上一磕,发出一声闷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罢了,这梁子改日再算。今夜谁要是弄出半点响动,休怪我的剑不讲情面。”
归心节祭坛的石阶上,林诗雅的绣鞋尖轻轻碰到了一双遗落的小布鞋,鞋底还沾着新鲜的泥点。
她抬眼望去,整座广场仿佛凝固了一般:卖花担子的竹篮歪在墙角,茉莉花瓣上的露珠将坠未坠;说书人案上的醒木静静扣着,连下面的红绸都纹丝不动;最奇的是那口千年铜钟,本该在戌时三刻敲响,此刻巨大的钟槌却悬在半空,离钟面仅差三寸。
“圣女。”身后传来道童清润的声音。她捧着一个青瓷盘,里面盛着七盏小巧的灯,“百姓们说,灯要点着,但光不能刺眼,怕扰了清梦。”
林诗雅接过瓷盘,指尖触到灯盏边缘,是温热的,显然刚从灶上小心取下。她忽然想起谭浩第一次带她逛人间夜市,他叼着根狗尾巴草,非要挤进最热闹的灯笼摊,曾说:“仙宫的琉璃盏再亮,也照不暖卖糖人那双冻裂的手。”
她盘膝坐下,素手轻按在冰凉的青石板上。灵识如微风般散开,她能感觉到,整片天武大陆的灵气流动都变得异常缓慢。平日呼啸的风灵变得温和,跳跃的火灵收敛了光芒,连最不羁的雷灵也蜷缩成团,在云层里安安静静地打着盹。
她从袖中取出一根早已枯黄的狗尾巴草——是谭浩当年硬塞给她的,笑说“这比你们仙宗的玉如意有意思多了”。她将草茎轻轻放在石阶上,声音轻得如同耳语:“你看,他们都记得。他们只是……终于学会了如何安静地爱你。”
国博堂高耸的穹顶下,玄箴正凝视着悬浮的星图。代表各座城池的光点,正一个接一个地微弱下去,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拂过。
工部侍郎捧着竹简小跑进来,竹简相碰的清脆声响让他自己吓了一跳,立刻收住脚步,直到玄箴微微点头,才踮着脚凑上前:“玄大人,全国‘静养’的统计出来了。自愿参与的百姓已达……九成八。”
“剩下的两成呢?”玄箴指尖轻点星图,北境幽州的光点仍在顽强闪烁。
“是边关将士。”工部侍郎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动,“他们说,九皇子护佑边关三百年,今夜,换他们来守护九皇子的一场安眠。所有巡城兵卒都脱了铁靴,战马的嚼子裹了厚棉,连箭囊都换成了软皮缝制。”
一位老臣从梁柱后转出,白须微颤:“若是北戎趁机来犯……”
玄箴抬起头,望向穹顶之外那片缓缓流转的星河。那些曾经冷漠俯瞰尘世的星辰,此刻似乎也放慢了轨迹。他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眼底映着星光:“北戎王去年冬日曾送来贺礼,说九皇子的画像,供奉在他的狼帐之中,位置比他们的战神像还要高出半尺。”他的指尖划过案头那卷《民生典》,停在新增的“护眠”条例上,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况且……此时此刻,谁敢妄动干戈,便是与这天下人的心意为敌。”
宇宙边际的光雾,似乎被微风吹拂,泛起了柔和的涟漪。
睡梦中的谭浩咂了咂嘴,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前世的记忆碎片悄然浮现,像是街角火锅店飘来的香气,带着麻辣与老陈醋的酸香,萦绕在鼻尖。
他的嘴角慢慢向上弯起,压在毯子下的左脚无意识地动了动,把滑落的毯角又往怀里拢紧了些。
而在他头顶的无垠深空里,亿万星辰的运行轨迹,在这一刻,同步发生了难以察觉的细微偏移。
仿佛整个天道都垂下了眼睑,以最温柔的姿态,为这个守护了人间千万次的人,细心编织一张不会被任何声响惊扰的梦网。
谭浩对此一无所知。他的意识正沉向更深的睡眠,前世的片段如水中碎玉般浮沉:晾在窗外忘了收的旧衬衫,房东催租的拍门声,还有那句总是刺耳的“小谭,这个月的房租该交了”——只是这一次,那声音遥远而模糊,仿佛所有的尖锐棱角,都被人小心翼翼地用最柔软的棉花包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