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深处,那团裹着破毯子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
谭浩咂了咂嘴,胃里灼热,像揣了块烧红的炭,一股气从喉咙直往上冲——昨晚梦里,他涮光了整整三锅麻辣牛肉,连汤底都没放过。
意识还黏在梦的边沿,他无意识地张开嘴,一个带着辣椒味儿的嗝,轻轻滚了出来。
那声音轻得如同羽毛落地,却在宇宙的边际荡开涟漪。透明的波纹挟着若有若无的辣意,以超越光的速度,朝天武大陆漫延。
东域大夏皇都,晨钟敲过三响。西市老李家的井里突然“咕嘟”一声。打水的李婶手一抖,木桶“哐当”砸进井底——井水竟像煮开的醪糟,一串接一串的光泡从深处涌上,在水面绽出细碎银光。“哎哟!”她蹲下身,指尖刚触到水面,一枚光泡就贴了上来,“啪”地炸开。一瞬间,她恍惚想起二十年前出嫁那天,丈夫在花轿外塞给她的糖人。
“医署!快叫医署的人来!”城南药铺门前传来惊呼。抓药的老大夫撩起衣袍就跑过去,却见瘫了三年的病人正扶着门框站起来,头顶一串气泡簌簌上飘,每个泡里都浮着黑褐色的淤毒。“这……这是积毒外排?”老大夫颤抖着探向病人的脉搏,浑浊的眼睛骤然瞪大,“行医七十年,从没见过这么干净的脉象!”
消息振翅飞传。
西域魔瘴林中,林诗雅的青衫被风轻轻拂动。她望着眼前景象,素手不自觉攥紧了腰间的玉牌——原本遮天蔽日的毒雾正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万千光泡,大如拳,小如星,在林间轻盈流转。更奇的是,泡中竟浮出种种画面:有孩童哭寻娘亲的身影,有老猎人坟前呜咽的悲切,还有她自己十二岁那年,在星辰仙宗因筑基失败,躲在梅树下偷偷抹泪的模样。
“原来这些年来……”她伸出手,一枚光泡轻轻落进掌心。一丝清凉顺着指尖渗入心口,竟比冰魄诀温养道心时还要舒畅。泡中的小丫头忽然抬起头,朝她笑了笑。林诗雅喉间一哽,这才发觉眼眶已热。
她望着漫天光泡飘向星河深处,轻声自语:“你连打个嗝,都在替我们清心里的辣。”
与此同时,皇都新建的净泡司门前,玄箴的广袖被晨光镀上一层金红。他扫过台阶下拥挤的百姓,又瞥了眼人群后方几位面带讥诮的老臣,指尖轻轻敲了敲腰间的《静治法典》。
“诸位认为,靠一个嗝就能治国?”他转身走向案几,取过一盏青铜灯。灯芯刚被点燃,他便将一枚光泡轻轻按入火焰。
众人屏息。昏黄的火苗“腾”地窜起三寸,转为纯净青色。更奇的是,火光中竟映出一幅景象:十六岁的谭浩蹲在西市糖葫芦摊前,兜里只剩半块碎银,正挠着头跟摊主商量:“大叔,我帮您擦三天柜台行不?就想要那串最大的……”
“当年九殿下在市集说过,‘治国如品糖葫芦,甜不甜,只有吃的人知道’。”玄箴望着目瞪口呆的老臣,伸手接住一枚飘来的光泡,“如今这些泡泡,装的便是百姓心中的百味。我们要做的,是将这些滋味,熬成新的糖。”
话音未落,天际传来细密的噼啪声。众人抬头——亿万光泡齐齐上浮,如被无形之手托起,朝星河尽头飘去。
有孩童指着天空喊:“快看!泡泡去给九皇叔送糖啦!”
混沌深处,谭浩迷迷糊糊翻了个身。他揉了揉被辣得发烫的鼻尖,喉间还回荡着火锅的香气。方才那个嗝似乎没打痛快,胃里又热了起来。
“这锅底料……”他含糊嘟囔着,无意识地在虚空中抓了抓,“辣是够辣,就是少了点蒜……哎,我枕头呢?”
星芒从破毯子的缝隙间漏下,在他掌心聚成一颗蒜瓣似的光粒。
天武大陆的风,仿佛随之慢了半拍。所有光泡都轻轻一颤,像是在回应那句梦中的呢喃。
而谭浩并不知道,他这随意一抓,正顺着星河的轨迹,在某个即将醒来的梦境里,搅起了更浓的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