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银般铺洒在青石板上,两道身影自云端飘然落下,宽大的道袍下摆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赵青阳捏着手中温热的玉符,指节微微发白,玉符表面流转的红光映得他眉宇间一片冷峻:“苏师妹,凡界这等灵气稀薄的穷乡僻壤,能藏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人物?莫不是我们被那‘愿力星河’骤然断裂的异象给误导了?”他话音未落,腰间悬挂的青铜罗盘突然“嗡”地一声剧烈震颤,指针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动,死死指向村口那间最不起眼的破旧草屋。
苏月华没有立刻回答,她指尖在虚空中迅速勾勒出三道银亮符文,眉心处随之浮现出半枚月牙状的印记——这是执法殿秘传的“破妄眼”之术。她凝神望向草屋方向,瞳孔不禁微微一缩:“赵师兄,你看这地脉……”她伸手指向脚下看似寻常的土地,只见泥土之下竟隐隐泛着极淡的金色流光,仿佛有活物在其中蜿蜒游动,“此地的法则在排斥我们。方才我稍一运转真元,便觉滞涩难行。”
草屋内,谭浩正把最后半块烤得焦香的红薯塞进嘴里,满足地咂摸着舌尖的甜味。
忽然,他皱了皱鼻子,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刺了一下——不是红薯的香气,而是一种尖锐的、仿佛有人拿细针轻轻扎刺他意识的感觉。
“还有完没完?”他嘟囔着把红薯皮丢到脚边,梁上那只花公鸡扑棱着翅膀飞下来,欢快地啄食着那片焦脆的皮。
林诗雅抱臂倚在窗边,素白的宽大衣袖自然垂落,眼尾余光扫过窗外那两道身影,语气平淡:“是灵界执法殿的人,佩戴的是‘巡天令’。”
“灵界?”谭浩把脚从床沿挪下来,赤脚踩在冰凉的草席上,“他们跑我们这凡界来干什么?推销仙丹妙药?还是想来收地盘保护费?”他凑到窗边,扒着窗棂往外瞧,看见那两人腰间玉佩散发着刺目的金光,活像挂了两盏小灯笼,“啧,比我家那便宜七哥显摆的夜明珠还晃眼。”
此时,赵青阳已迈步踏入村口。
他身为地仙初期修士,本未将凡界生灵放在眼里,可就在他刚跨过老槐树投下的阴影时,后颈陡然窜起一股寒意。他低头看了看脚下的青石板路,分明还是那条路,可硬着头皮走了十几步再一抬头,老槐树那虬结的枝桠竟然还在头顶上方——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刚才明明已经绕过这棵树了!
“苏师妹!”他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几分惊疑,“这路……有古怪!”
苏月华的破妄眼正死死锁定着那间草屋。
她看到了更令人心惊的景象:草屋周围三尺之内,所有试图指向谭浩的因果丝线都在疯狂扭曲、缠绕,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胡乱揉成了一团乱麻。
有人想靠近?可以,但“靠近”这个行为所对应的因果,会被直接替换成“原地踏步”。
有人想探查?也行,但“探查”所得到的结果,会被篡改成“忍不住打嗝甚至放屁”。
这哪里是什么阵法禁制?这根本是……这方天地本身,在主动为那个少年筛选访客,拒人于千里之外!
“赵师兄退后!”苏月华突然拔高声音,指尖法诀一变,迅速召出一枚古朴的“问心铃”。这是执法殿的灵宝,专破虚妄,直指神魂本源。
然而,铃身刚刚浮现,清脆的“叮”声还未及扩散,苏月华猛地觉得喉咙一紧——“嗝!”一个响亮无比的嗝不受控制地从她嘴里冲了出来,吓得旁边的赵青阳手一抖,差点把罗盘摔在地上。
更离谱的是,她道袍的裙角处,“噼里啪啦”炸起一连串细小的蓝色电火花,活像过年时点着的炮竹。
“苏、苏师妹?!你……”赵青阳手忙脚乱地上前想扶住她,却惊骇地发现那枚问心铃竟在半空中开始熔解,金漆剥落处露出焦黑的内里,“你这是中了什么邪门的法术?!”
草屋里,谭浩正百无聊赖地抠着脚趾,数着房梁上到底有多少道裂纹。
他听见窗外传来打嗝声和电火花爆响,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不是说了别吵我睡觉吗?”他随手扯过旁边的薄被裹在肩上,仿佛在跟空气打商量,“再闹腾的话……信不信我把他们的道袍全变成大红色的喜服?或者让他们鞋子里长满蒺藜?”
他这话音刚落,村口的赵青阳猛地觉得后背一凉——明明穿着厚实的道袍,此刻却如同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里。他低头一看,身上那件象征身份的月白道袍,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一套绣着金线鸳鸯、颜色扎眼的大红喜服,晃得他眼前发花。
苏月华的状况更糟,她束发的玉簪“咔哒”一声断裂,满头青丝披散下来,发间还滑稽地粘着两片刚才在村口老槐树下踩到的枯草叶。
两人面面相觑,脸色惨白如纸。
赵青阳颤抖着手指向草屋,声音发虚,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这、这难道是金仙手段?不……就算是金仙,也不可能如此……如此儿戏吧?!”
苏月华抹去嘴角沾染的一点焦黑,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宗门古籍中关于“创世神”的零星记载——那是能够随意篡改天地规则,将世界如同泥塑般随意拿捏的至高存在。
眼下草屋里那个叼着草茎、裹着破被子的少年,恐怕就是……
“走!”她一把拽住赵青阳的衣袖,拼命往村口拖,“快回灵界禀报!这地方……这人,我们绝对惹不起!”
赵青阳还有些发懵:“那‘愿力星河’断裂的调查任务……”
“那还算个什么事!”苏月华跑得更快了,发间的草叶被风吹得乱飞,“一个能让整个世界主动替他挡驾的存在,他想让星河断裂,星河就得断!他想修改规则,规则就得改!我们要是再不知死活地赖在这里——”她话还没说完,脚下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低头一看,鞋子里不知何时真的扎进了几根尖锐的蒺藜,“嗷!快走!快走啊!”
两道身影狼狈不堪地跃上云端,几乎是连滚滚 爬爬地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草屋内,谭浩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把身上的薄被裹得更紧了些。
花公鸡跳上他的膝盖,歪着脑袋,用喙轻轻啄着他的手指。
林诗雅转过身看向他,月光透过窗纸,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一向清冷的眉眼间竟难得地浮起一丝浅淡的笑意:“你刚才说……不收快递?”
“嗯?”谭浩已经重新躺回了床上,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他们带着任务来的,不就是上门送快递的?我又不缺那些,当然不收。”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林诗雅,含糊地嘟囔着,“明天得记得去菜园看看,前些天种下的白菜,该浇水了……”
夜风轻轻吹动着窗棂,院外的草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远处隐约传来一两声犬吠,很快又归于沉寂。
次日清晨,晨雾尚未完全散尽。
谭浩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肩上扛着一把旧锄头,晃晃悠悠地朝着菜园走去。
冰凉的露水打湿了他青布短衫的衣角,他却浑不在意,甚至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那自在的模样,活像一只刚刚跳出巢穴、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麻雀。
昨夜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随风而逝的一场浅梦,未曾在他心中留下丝毫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