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其中夹杂的金色光点仍在浮动,赵青阳已经踉踉跄跄地挣扎着跪直了身体。
他左半边脸肿得老高,右眼却瞪得几乎要裂开,血丝密布,几欲滴血。那卷镌刻着暗纹的紫金竹简被他高高举过头顶,因用力过度,指关节已无血色,竹简上还沾染着半凝固的血迹——那是昨夜被逐出菜园时,在村口老槐树上磕破头留下的。
“谭家小子!”他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吼声,“毁弃信仰,屠戮神只,扰乱天地纲常!”竹简在他掌心开始龟裂,缝隙中渗出幽蓝色的火焰,“今日便以灵界执法殿天律诏书之名,裁定你的罪孽——”他话音未落,九天之上骤然传来沉闷雷音,云层疯狂翻涌,汇聚成漆黑的 漩 涡 ,一道散发着鎏金光华的巨大法旨轮廓在其中若隐若现,仿佛正被无形之手缓缓铺开。
草屋里飘出烤土豆的焦香。
谭浩叼着根草茎,正蹲在门槛上啃土豆啃得香,被这一嗓子嚎得呛了一下。他手忙脚乱地拍着胸口,土豆渣喷了前襟一片:“大早上的鬼叫什么?”抬头看见村口那个血糊糊的身影,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不是跟你们说过,别来烦我吗?”
赵青阳像是完全没听见。
他将额头抵住竹简,咒语越念越快,云层中的法旨终于彻底凝实,金光大字熠熠生辉,“即刻褫夺凡胎,押赴灵界,斩立决!”最后一个字脱口而出,法旨上的金色纹路骤然活了过来,化作千万道金光锁链,如雷霆般直劈而下,目标直指谭浩的咽喉!
谭浩终于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他拍掉裤腿上沾的泥土,目光第一次从绿油油的菜园移到了赵青阳那张因疯狂而扭曲的脸上。晨光透过薄雾落在他眼中,竟让那双平日里总是懒洋洋的眼睛,此刻亮得有些慑人:“谁给你的权力,拿这劳什子天道来压我?”他随手把吃剩的土豆蒂丢在脚边,抬脚朝着菜园的边缘虚虚一划,“我不管你们灵界有什么天规律法——”他顿了顿,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碎陶片,在泥土地上画了道歪歪扭扭的线,“但从今天起,在我这院子围墙里头,我说的话,就是规矩。”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地面陡然泛起柔和却坚定的金光!
那些原本只在菜苗根部隐约流转的金色纹路,此刻如同活过来的游蛇,沿着陶片划出的痕迹疯狂蔓延、交织,眨眼间便化作一道半人高的璀璨光墙。仔细看去,那光墙竟是由无数个细密扭曲的“x”符号紧密排列而成,仿佛在无声地否决着一切外来的强权。
从天而降的金色锁链甫一接触到光墙,最前端的部分便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如同热蜡遇火,瞬间熔化成金色的液滴;后续锁链上铭刻的“褫夺”、“问斩”等威严字迹开始急速模糊、褪色,最终,整张法旨变得一片空白,仿佛从未书写过任何律令。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赵青阳目眦欲裂,踉跄着扑向光墙,却被一股无形的柔和力量猛地弹开,后背重重撞在老槐树上。他怀中的紫金竹简“嘭”地炸成碎片,那幽蓝色的火焰非但没有伤敌,反而倒卷回来,窜入他的七窍,灼烧得他在地上痛苦翻滚,“天律……至高无上的天律怎么会失效?!”
谭浩歪着头看他挣扎,伸手挠了挠跳到他脚边的花公鸡的鸡冠:“你拿天道来压我,可天道也没说过,不准人在自己家里立规矩啊。”他蹲下身,用指尖轻轻戳了戳光墙,墙上的“x”符号便随着他的动作欢快地转起了圈,“这就像你去别人家做客,总得听听主人家的意思吧?难不成你还想让人家看门的狗,反过来对你摇尾巴?”
林诗雅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到了他身侧。
她那柄本已出鞘三分的短剑依旧悬停在空中,但剑柄下的流苏穗子却在微微颤抖。作为星辰仙宗的圣女,她曾亲眼见过上界金仙引动煌煌天威,见过化神大能挥手间重塑山河,却从未见过眼前这般景象:代表着天地至高规则的天道法旨,在此地竟脆弱得如同孩童描红的纸页;那森严的律令,被一种更为古老、更为本源的力量轻轻一推,便土崩瓦解。
“你刚才……是修改了天道规则?”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这是她修道多年来,第一次对自身坚信不疑的道心产生了动摇。
谭浩抬起头看她,忽然咧嘴笑了,露出那颗标志性的小虎牙:“雅儿姐,天道又不是块死木头。”他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土豆蒂,“就像你非说烤土豆一定要撒盐才好吃,可我偏偏就爱抹蜂蜜——它要是不乐意?那它别进我的厨房啊。”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那道金光壁垒随着他的动作悄然矮了半截,“我可没修改天道。我只是明白告诉它——在我这一亩三分地里,它说了,不算数。”
远处山梁上传来一声清越的鹤唳。
苏月华静静站立,已将记录用的玉简收回袖中。她望了一眼在地上痛苦抽搐的赵青阳,又深深看了一眼晨雾中若隐若现的金色光墙,忽然朝着谭浩所在的方向,郑重地行了一个道揖,随即翻身跨上鹤背,身影迅速没入云层之中。
“下次再来人,要是还带着这种没用的废纸……”谭浩望着灵界的方向,小声嘀咕,“我也不删他们,就把那诏书折成纸飞机,让他们自己飞回去玩儿。”
第一缕真正的晨光终于彻底驱散了薄雾,温暖地洒在菜园湿润的青石板上。
那道金色光墙缓缓消散,最终只在泥土地上留下一道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金色痕迹。
谭浩重新蹲下来,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将被赵青阳踩倒的菜苗一株株扶正。花公鸡扑棱着翅膀落在他略显单薄的肩头,对着初升的朝阳,昂首发出嘹亮的啼鸣。
“该给新栽的土豆苗浇水了。”他喃喃自语着,伸手去拿墙角的陶壶,“就不知道今天……会不会还有不长眼的来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