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清晨,日头刚爬上东边的山尖,谭浩的那把旧竹椅还歪歪斜斜地摆在老槐树下。
他翘着二郎腿,鞋跟在青石板上敲出懒洋洋的节拍,目光饶有兴致地追着菜地里一根新抽的瓜藤打转——那藤蔓也不知怎的,竟绕着竹篱笆蜿蜒爬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福”字。
“这瓜要是真结出来,怕不是要被当成祥瑞供到祠堂里去。”他叼着根草茎嘀咕,伸手从怀里摸出个烤得焦香四溢的土豆,刚咬上一口,院外就传来一阵衣料摩擦的细微窸窣声。
林诗雅静立在门槛之外,素白的道袍被晨风吹得轻轻翻卷。她左手紧攥着一枚巴掌大小的测灵罗盘,右手食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腰间的玉牌——那是星辰仙宗圣女的信物,此刻正散发着不同寻常的淡青色微光。
谭浩眯起眼睛,打趣道:“雅儿姐今天穿得这般齐整?难不成是要请我去喝谁的喜酒?”
林诗雅没有接他的话茬。
她的目光死死锁在脚下那道若有若无的金色纹路上,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脚跨过了门槛。
就在她踏入院子的瞬间,手中的罗盘指针突然“嗡”地一声爆发出刺耳鸣响,紧接着,整个青铜罗盘竟像被无形巨力攥住,“咔嚓”碎裂成无数碎片,簌簌掉落在地。
“!”她瞳孔骤然收 缩,下意识 地 捂住 心 口 。体内原本顺畅流转的灵力,此刻如同撞进了一张无形的大网,经脉之中凭空多出几处滞涩的“结节”,连最基础的聚气法门都险些运行出错。
“这院子里的时间……比外面慢了半息。”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轻轻划过院墙上湿润的苔藓——那抹翠绿本该随着晨露蒸发而逐渐暗淡,此刻却反常地愈发鲜亮逼人,“空间的结构也被揉皱了……还有这里的灵气,它们……好像在自行衍化、滋生。”
谭浩啃着土豆坐直了身子,竹椅发出“吱呀”的抗议声:“什么生孩子?我不过是每日浇浇水,偶尔撒把豆饼肥罢了。对了,昨天那只总来偷菜的灰毛兔子,你见着没?”他突然压低声音,带着点恶作剧成功的得意,“我让它连着做了三晚噩梦,梦里全是长了翅膀满天飞的土豆。”
林诗雅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插科打诨。
她蹲下身,指尖刚刚触及湿润的泥土,几缕金色的纹路便如同活物般顺着她的指缝蜿蜒而上,在她白皙的手背上轻轻游走。
“这里的土壤……像是在呼吸。”她喃喃自语,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奇异脉动,“每一粒尘土都蕴含着强烈的‘生长’意志,比我在灵界见过的所谓先天灵壤,还要活跃疯狂十倍不止。”
谭浩随手从地上抓起一小把泥土,放在拇指和食指间搓了搓。那泥团在他掌心转动两圈,竟“啪”地一声,变成了一颗裹着淡淡金纹的圆润丹药,落在地上时还轻轻弹跳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叮”声。
“你说这个啊?”他歪着头,一脸理所当然,“我就是觉得泥巴块儿怪可怜的,顺手给了它一个‘能补气血’的念头。昨天王婆子摔了腿,我给她喂了半颗,今儿个早上瞧见,她都能挑着两桶水满村子走了。”
林诗雅猛地站起身,道袍的下摆不经意间扫过那枚“土灵丹”。她清晰地感应到,这颗用普通泥土随手捏成的丹药内部,竟蕴含着比星辰仙宗镇派之宝“九转还魂丹”还要纯粹、磅礴的生机之力。
“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她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凭空创造蕴含灵韵的物体,至少需要化神境的修为,并且必须能沟通天地本源法则……”
“天地本源?”谭浩打了个响指,院角那株蔫了吧唧了三天的老槐树应声抽出了嫩绿的新芽,“我前天就跟它说了句‘你该绿了’,你看,它这不就绿了?”他把最后小半块土豆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雅儿姐,你怎么比我奶奶还爱念叨?灶上还煨着一锅土豆汤,想喝自己去盛,别客气。”
林诗雅望着他那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只觉得坚守多年的道心,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裂开了深深的缝隙。
她见过无数强者,有的威严如狱,令人望而生畏;有的高傲如星,仿佛超然物外。可眼前这个青年,嘴里叼着草茎,裤脚沾满泥点,偏偏拥有着将天道法则如同橡皮泥般随意揉捏的能力——他根本不是在遵循这个世界的规则修行,他简直是在“玩弄”这个世界本身。
十里外,一座荒废庙宇的破窗漏进几缕惨淡的天光。苏月华的笔尖在记录玉简上顿住,一滴殷红的血珠从指尖渗出,晕染了玉简表面。她抬眼看向面前那面斑驳的铜镜,镜面上正缓缓浮现出一行触目惊心的血字:“警告:你已脱离天律管辖范围。建议永久注销执法殿身份。”
“注销?”她低低地笑了一声,指尖轻轻抚过镜面上那些深刻的裂痕——那是她亲眼目睹天律力量反噬赵青阳时,被可怕的余波震碎的。
当时,谭浩不过是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某条维系了凡界整整三百年的“修士不得干涉皇室”的天规铁律,就像被顽童随手扯断的棉线,“啪”地一声,断成了两截。
她默默合上玉简,抬眼望向菜园的方向。晨雾缭绕中,那片泛着奇异金光的土地,宛如一头正在缓缓苏醒的远古巨兽,连四周的风都识趣地绕着它打旋。
“他们还在用陈旧的天规戒律去衡量他。”她轻声自语,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真是可笑……他早已跳出了‘世界’这个棋盘之外。”
与此同时,菜园里的谭浩猛地打了个大喷嚏。
他揉着鼻子不满地嘀咕:“肯定是苏文书那丫头又在偷偷写我的坏话。再写,我就让她砚台里的墨全变成酱油,看她怎么记录。”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目光扫过菜畦时突然一顿——最边上那垄土豆苗的叶片边缘,不知何时竟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边,在晶莹的晨露映衬下,闪烁得让人有些心慌。
“真是奇了怪了……”他蹲下身,好奇地凑近观察,指尖刚要触碰那片奇异的叶子,就听见院外传来王婆子响亮的吆喝声:“九皇子!您让我捎带的新锄头到货啦——!”
谭浩应了一声,转身朝院外走去。
他并没有注意到,在他转身的刹那,那片闪着金光的叶子轻轻颤抖了一下,叶尖悄然渗出一滴比晨露更加清亮剔透的水珠,“啪嗒”一声,轻盈地落入了下方的泥土之中,转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