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二年,也就是癸亥年的三月,春天已经很深了。
山东这边的景色,慢慢恢复了生机,蒲松龄偕同好朋友高季文,背着书箱来济南游学。
济南古时候叫“稷下”,是个文化发达、读书人多的地方。
他们在城南,找了一家安静的客栈住下。
房子是青砖黑瓦的,院子里的槐树刚长出新芽。
他们打算在这里拜访名师,顺便看看济南的泉水和风景。
没想到老天爷不作美,季文突然得了重病。
他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怎么吃药都不管用。
才过了十来天,他就瘦得不成样子,只能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看着好朋友病成这样,蒲松龄心里急得像火烧一样,恨不得能替他生病。
正当蒲松龄没办法的时候,碰巧他老朋友高振美,跟着他的老师念东先生,也到了济南。
振美听说了消息,马上就来看望。
他们三个人在小房间里聚会,烛光晃来晃去,照着季文蜡黄的脸和满头的冷汗。
念东先生想了半天,说:“这个病来得奇怪,恐怕不是普通的药能治的。
我听说这里,藏着有本事的人,也许能试试。”
正说着,门开了,蒲松龄的老熟人袁鳞公也来了。
鳞公风尘仆仆,刚坐下就说:“你们是不是在为季文的病发愁?
城南有户梁家,住的不是普通人,是得道的狐仙。
他精通医术,救活过很多人,为什么不去求求他?”
听到这话,蒲松龄和振美互相看了一眼,心里虽然有点怀疑,但也看到了一线希望。
为了救朋友,哪怕是狐狸洞,他们也得去。
于是蒲松龄和振美、鳞公商量好,第二天一起去拜访。
第二天早上,雾还没散,他们三个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走在城南的小巷子里。
来到一户普通的院子前停下,门半开着,上面有青苔。
蒲松龄轻轻敲了敲门,出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
穿着朴素,但长得挺好看,眼神里透着一股媚态,不是普通的妇女,应该就是梁氏了。
她看到他们的来意,也不奇怪,只是微微行了个礼,把他们让进院子。
院子很小但很干净,有几棵晚桃树正开着花。
进了正堂,能闻到一股香味。
梁氏让他们等一下,自己走到东墙边,掀开一幅红色的绒布帘子,进了内室。
蒲松龄趁机往里看,只见内室北墙上挂着一幅白衣观音像,样子很庄严。
旁边挂着几幅古画,画的是神仙骑龙拿武器,后面跟着很多人,看着很威风。
最奇怪的是,北墙下有一张紫檀木的长桌子。
上面放着两个铺着锦缎的小座位,不到一尺高,像是给小孩坐的。
梁氏轻声说:“这是上仙来的时候坐的地方。”
等她准备好了,就带他们进去烧香磕头。
香烟在屋子里飘着。
梁氏表情变得严肃,拿了一个青铜小磬,用玉杵敲了三下。
“铛…铛…铛…”
生音在安静的屋子里 ,传得很远。
她闭上眼睛,嘴里开始念叨一些听不懂的话,像是在跟另一个世界沟通。
仪式结束后,她把他们带到外间,让他们坐在一张矮榻上。
她自己靠在竹帘旁边,整理了一下头发,开始讲仙人以前怎么救人的故事。
讲得好像真的一样。
太阳偏西了,光线变黄了。
他们惦记着客栈里快不行的季文,怕天黑了回不去,就恳求梁氏再帮他们问问仙人。
梁氏点点头,又进内室敲磬祈祷,态度比刚才更恭敬。
过了一会儿,她出来,眼里闪着光,说:“你们运气真好!
上仙平时喜欢晚上活动,白天很难见。
昨天晚上正好有几个邻县来考试的秀才,带了好酒和菜来拜访,上仙也拿出了仙酒招待他们。
大家一起喝酒作诗,直到天快亮才散。”
她话刚说完,内室里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开始像蝙蝠扑翅膀,后来声音变大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墙里跑。
他们三个屏住呼吸,眼睛盯着那道红帘子。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
像是有块大石头砸在了桌子上!
震得窗户纸直响,他们耳朵里嗡嗡的!
梁氏也吓了一跳,捂着嘴说:“哎呀!差点吓死我了!”
还没等他们缓过神,一个苍老有力的声音从桌上传来,像是个精神很好的老头。
梁氏赶紧跑到桌子前,拿了一把绿色的芭蕉扇,挡在那个小座位前面。
接着,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扇子后面传出来,字字清楚:“有缘!有缘啊!”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打招呼,然后问:“各位施主,远道而来,有什么事?”
高振美记着念东先生的话,赶紧躬身问:“敢问仙翁,您见过南海观音大士吗?”
扇子后面立刻回答:“普陀山是我常去玩的地方,怎么没见过?”
振美又问:“阴曹地府的阎王爷,也像人间的官一样,会轮换吗?”
答:“阴阳一理,地府的轮换跟人间差不多。”
振美问:“那现在的阎王爷姓什么?”
仙翁很干脆地说:“姓曹。”
他回答得这么爽快,像是在聊家常,却说出了生死的秘密。
最后,他们大家一起为季文求药。.
仙人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想,然后说:
“你们回去,在病人床头放一杯清茶,一碗清水。
点一炷香,在半夜十二点的时候,诚心祈祷就行了。
我会去南海,求观音大士赐下杨枝甘露,救他一命,保他没事。”
他说得很肯定,让人没法怀疑。
他们心里踏实了点,又问了些关于功名和命运的问题,仙人都给了回答,很简单但很有道理。
等他们告辞出来,已经是满天星星了,露水很重。
回头看看梁家的房子,只有窗户里有一点昏黄的灯光,在夜里摇晃,感觉刚才像做梦一样。
第二天一早,他们赶紧回客栈看季文。
奇迹出现了!
季文的高烧退了,睡了一觉,眼神清醒了很多。
虽然身体还虚,但脸上有了点血色,呼吸也平稳了。
他拉着蒲松龄的手,声音虽然小但很清晰:
“昨天晚上,我好像做梦又好像没做梦。
看见一个慈祥的老头,用甘露喂我,感觉凉凉的,一直透到肚子里……”
蒲松龄和振美听了,又惊又喜,知道这是仙人的缘故。
但是因为家里有急事催着回去,行李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又怕再去打扰显得不恭敬,所以没再去梁家道谢。
等季文身体能动了,能拄着拐杖走路,他们就赶紧收拾东西,离开了济南。
从那以后,济南梁氏狐仙的事,就一直记在蒲松龄心里。
世上的事,真是无奇不有。
那天听到的巨响,扇子后面的声音,到底是山里的精灵假扮神仙?
还是这世上真的有好心的精魂,用超自然的力量帮人?
这里面的真假,现在已经没法考证了。
但季文确实好了,这就行了。
这也成了蒲松龄晚年围炉聊天时,一段难忘的奇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