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走出太庙时,腰间的袋子还在跳。
一下,两下,节奏稳定,像是贴着她的心口在呼吸。她没再吃新的棒棒糖,嘴里那根薄荷味的还没化完,清凉感顺着舌尖蔓延,让她脑子清醒得有点发冷。
她知道,刚才那一战没结束。
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
九幽阁的门虚掩着,没锁。她推门进去的时候,地面反光刺了她一眼。不是木板,也不是石砖,像整块打磨过的黑镜铺在地上,连她的影子都看得格外清晰。
她停在门口,手按在胃囊上。
“有事?”
她眯眼看了过去。
那边立着一面落地镜,边框雕着缠枝花,和其他几面没什么不同。可那条线死死指着它,纹丝不动。
她刚要迈步,身后传来脚步声。
裴烬从暗处走来,手里握着钢笔,袖口沾了点墨迹。他站到她旁边,目光扫过满屋的镜子,低声说:“不对劲。”
“哪不对?”
“太多了。”他抬笔,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正常镜阵不会超过七面,这是在堆数量,逼人犯错。”
他说着,又开始画星图。笔尖划出北斗七星,墨线自动延伸连接,形成一张微型图谱。最后一笔落定,他抬手指向东南角第三面镜:“那里,是本体。”
沈知意点头,掌心泛起青光。
通灵术已经准备好。她不再废话,直接冲了过去。
一掌拍在镜面上。
“轰!”
玻璃炸裂,碎片飞溅。她侧身躲开,余光却看到——每一片碎裂的镜子里,都有一个人影缓缓站起。
黑裙,红唇,嘴角挂着相同的笑。
宋清欢。
不止一个。
是十几个。
她们从不同的镜子里走出来,步伐一致,动作同步,像是被同一根线扯着的傀儡。其中一个歪头看着她,轻声说:“姐姐,你打疼我了。”
声音重叠在一起,听不出真假。
沈知意后退一步,背脊绷紧。
她没再出手。
这些替身不攻击,也不靠近,就站在原地,围成一圈,把她和裴烬圈在中间。
裴烬站在她身后半步,忽然闷哼一声。
她回头,看见他手里的钢笔掉在了地上。
他抬手扶住额头,眼睛微微眯起,像是看不清东西。
“怎么了?”
“红色……”他喃喃道,“不见了。”
沈知意心头一跳。
“什么红色?”
“笔。”他低头看地上的钢笔,“刚才用的是红墨。我记得。”
他弯腰去捡,手指碰到了笔杆。
就在触碰的瞬间,整个人晃了一下。
“紫色也没了。”他声音低了几分,“每次碰东西,颜色就少一种。”
沈知意猛地想起之前的事。
裴烬能读取物品上的记忆,代价是失去触觉。现在看来,还不止。
他每接触一次残留气息,就会丢掉一种颜色识别能力。
而这些替身,每一面都是他曾经查案时留下的线索载体。
她们本身就是记忆残片。
沈知意咬牙,再次抬手,通灵术凝聚成刃,劈向左侧一面镜子。
“哗啦!”
镜面碎裂。
又一个宋清欢走了出来,笑着看向她。
与此同时,裴烬猛地咳嗽一声,踉跄后退。
“绿色……也没了。”
沈知意盯着他。
他站在原地,瞳孔的颜色变了,原本清晰的眼仁变得浑浊,像是蒙了层雾。
她不能再打了。
每毁一面镜,他就丢一种颜色。
等所有颜色都没了,他会彻底失明。
可她也不能停下。
这些替身围着他们,没有进攻,却比进攻更可怕。她们在等,等裴烬变成瞎子,等她孤立无援。
她低头看胃囊。
袋子表面浮现出一个完整的“杀”字,笔锋朝外,像是在催她动手。
她闭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眼时,目光扫过四周。
十二面镜,十二个宋清欢。
只有一个是真身。
她必须一次命中。
她突然转身,通灵术直奔右后方一面镜而去。
“轰!”
玻璃碎裂。
又一个替身走出。
裴烬抖了一下,抬手捂住眼睛。
“蓝色……也没了。”
沈知意没看他。
她知道他在崩溃边缘。
但她不能停。
她继续出手,接连击碎三面镜。
每一次破碎,裴烬的身体就晃一次。
等到第四次,他终于撑不住,跪倒在了地上。
沈知意停下动作。
她喘着气,看着最后一个完好的镜子。
里面映出她的脸,苍白,冷静,嘴唇还叼着那根没吃完的棒棒糖。
她忽然笑了。
“你装得很像。”她对着镜子说,“可惜你忘了件事。”
“什么?”
“裴烬刚才画星图的时候,笔尖滴了墨在东南角第三块地板上。”她说,“可你现在站的位置,脚下是干净的。”
镜中的宋清欢笑容僵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沈知意挥掌而出,通灵术直击那面镜子。
“轰!”
这一次,镜子没有碎裂。
而是从中裂开一道缝。
宋清欢从里面踏出,赤足踩在玻璃渣上,脸上笑意未减。她没看沈知意,反而转向裴烬,一把掐住他的喉咙,将他提了起来。
“你每毁一面镜,他就丢一种颜色。”她贴着他耳朵说,“现在他还剩几种?三种?两种?”
裴烬挣扎着,脸色发紫,眼神涣散。
他张了张嘴,声音微弱:“黑色……是黑色……”
沈知意站在原地,没动。
他知道答案。
他还能认出她衣领上的天青色胎记。
那是龙脉印记,是黑色中透着青光的颜色。
也是他最后能看清的东西。
宋清欢看着沈知意,笑得更明显了:“你现在打我,他会瞎。你不打我,他会被我掐死。选一个?”
沈知意没说话。
她低头看胃囊。
“杀”字还在,但这次,笔画开始变化。
撇、横折、捺。
一个新字成型。
“死”。
笔锋凌厉,方向朝内,指向她自己。
她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命令。
是警告。
宋清欢不是冲她来的。
是冲这个袋子来的。
她猛地抬头,看向宋清欢的眼睛。
那双眼里,没有杀意,只有贪婪。
她在等她动手,等她耗尽裴烬的感知,等她陷入绝境,然后——夺走饕餮胃囊。
沈知意慢慢抬起手。
通灵术再次凝聚。
青光在掌心跳动。
宋清欢盯着她,掐着裴烬的手收紧。
“你敢打?”她说,“你打,他就死。”
沈知意没回答。
她忽然笑了。
“你说对了。”她低声说,“我不敢打。”
宋清欢一愣。
下一秒,沈知意猛地转身,通灵术直奔头顶的房梁而去。
“轰!”
梁柱断裂,屋顶塌下一块。
灰尘落下,砸在镜面上,发出细碎声响。
宋清欢本能地抬头。
就是这一瞬。
沈知意回身,掌心青光暴涨,直扑裴烬手中的钢笔。
笔被震飞,撞向东南角那面碎了一半的镜子。
墨迹在空中洒开,像一场小雨。
其中一滴,落在宋清欢脚边的地板上。
正是之前滴墨的位置。
宋清欢低头,瞳孔骤缩。
“你……”
沈知意不等她说完,通灵术再度出手,直击那滴墨迹。
“轰!”
墨点炸开,引发连锁反应。
所有替身同时颤抖,身体出现裂痕。
“不可能!”宋清欢尖叫,“那只是墨!”
“可那是他碰过的东西。”沈知意冷冷道,“你复制的是镜像,不是记忆。你不知道墨在哪,因为你没亲眼见过。”
替身开始崩解,一个个化作黑烟消散。
最后只剩她一个。
她松开裴烬,后退一步,脸上第一次露出慌乱。
沈知意一步步逼近,掌心青光未散。
“现在。”她说,“轮到你了。”
宋清欢抬手,想召唤新的替身。
可她刚动,胃囊突然震动。
沈知意低头。
“杀”字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弯曲的符号,像血凝成的咒文。
它缓缓转动,正对着宋清欢。
沈知意没犹豫。
她抬手,通灵术与胃囊中的符文共鸣,青光混着血纹,直扑宋清欢面门。
宋清欢抬臂格挡。
可那光穿透她的手臂,直接印在胸口。
她猛地弓身,吐出一口黑血。
“你……用了什么?”
沈知意看着她,语气平静:“你不是想知道这袋子能干什么吗?”
宋清欢跪倒在地,抬头看她,眼里全是不甘。
“我不是……替身……我是……”
话没说完,身体开始龟裂。
皮肤下露出层层纸张,像是由无数日记页拼成的人形。
她最后看了沈知意一眼,嘴唇微动。
沈知意没听清她说什么。
因为就在这时,胃囊剧烈震动。
那道血符文突然活了,顺着她的手臂爬上肩头,直奔宋清欢倒下的位置。
它钻进了她的胸口。
宋清欢的身体猛地一颤,随即静止。
沈知意站在原地,呼吸微乱。
她低头看胃囊。
表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
可她知道。
它吃了什么。
裴烬趴在地上,艰难抬头,声音沙哑:“你……做了什么?”
沈知意没回答。
她蹲下身,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用力将他扶起。
“走。”她说,“这里不能待了。”
裴烬靠在她身上,视线模糊,只能看到一片黑。
“我……看不见别的颜色了。”
“嗯。”她说,“但你还看得见我。”
“为什么?”
“因为你是第一个认出我胎记的人。”她说,“黑色里带青光,你说像深夜的海。”
裴烬没再问。
他靠着她,慢慢往外走。
沈知意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
宋清欢倒下的地方,地面干干净净,没有血,没有纸屑。
只有一枚暗红色耳钉,静静躺在地板中央。
她没去捡。
她知道那是赵天罡的剑变的。
也知道它不该出现在这里。
可她没时间想了。
胃囊突然跳了一下。
这次不是震动。
是抽搐。
像是吞了不该吞的东西。
她扶着裴烬走出九幽阁,夜风扑面。
远处钟楼敲了一下。
一点四十分。
她刚迈出第二步,胃囊猛地一烫。
一股热流顺着血管冲上大脑。
她眼前一黑。
画面闪现——
一间实验室,墙上挂满美人皮。
一个男人站在操作台前,手里拿着手术刀。
他转过身。
脸上戴着半张面具。
另一侧的脸,和她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