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兴府后宅的西厢房里,烛火燃得正旺,暖光漫过描金雕花的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婉儿斜倚在软榻上,双手轻轻护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淡粉色襦裙外罩着件月白披风,脸上带着孕期特有的柔和光晕 —— 自上月诊出有孕,周羽便不让她再沾府中琐事,此刻她捧着《诗经》,目光却落在对面忙碌的身影上,嘴角噙着浅笑。
小翠正坐在梨花木桌旁,指尖捏着银勺,细细给瓷碗里的梨片浇着蜂蜜,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什么。她穿了件淡紫色蹙金襦裙,领口绣着缠枝莲纹,腰间系着赤金镶玉的带扣,长发挽成堕马髻,只插了支成色温润的羊脂玉簪 —— 这是婉儿上月亲自为她挑选的衣饰,衬得她本就温婉的性子,更添了几分沉静。“夫人,这梨片刚从井里镇过,凉丝丝的,您尝尝?” 她端着瓷碗走到软榻边,语气温顺,转头又往门外望了望,“主公议军务该散了,我再去小厨房看看莲子羹,主公爱吃这个,还得少放些糖才好。”
婉儿笑着接过碗,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还是你心细,记得他这些小性子。” 正说着,廊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小翠眼睛一亮,连忙起身迎到门口,见周羽推门进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清寒,忙屈膝福了福:“主公。”
周羽刚迈进门槛,目光便落在她身上,见她鬓边簪子被风吹得微微歪斜,伸手替她扶了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尖,带着几分暖意:“夜里风大,怎么不在屋里等着?”
“想着主公议了一下午军务,定是饿了,” 小翠耳尖微红,抬手按住发簪,引着他往桌边走,“小厨房温着莲子羹,是您爱吃的,只放了半勺糖,我再去端来?”
“不急,先陪夫人说说话。” 周羽顺势坐在软榻边,左手覆在婉儿的小腹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去,原本还在动的孩子竟渐渐安静下来。他转头看向婉儿,语气带着几分凝重却不失底气:“今日跟青鹤阁主通了消息,完颜拔离速在荆襄囤了十万石粮草,布了三万兵力守樊城,想等秋收后南下攻荆门军。我打算三日后发兵荆襄,正式攻打樊城。”
“你要亲自去?” 婉儿猛地抬头,手指下意识攥紧周羽的手,眼神里满是担忧,“战场上刀剑无眼,你……”
“樊城是荆襄门户,我必须去。” 周羽握紧她的手,语气软了些,“吴远等人都是能征善战的,再加上凌霜的情报,胜算大得很。”
婉儿道,“我怀着孕不便奔波,让小翠随去营中 —— 她虽不会武功,却能帮我照看饮食起居,夜里也能提醒我歇着,有她在,我安心。”
小翠立刻颔首,语气恭敬又带着几分坚定:“主公放心,奴婢定好好照顾主公,不让主公分心。” 她顿了顿,看向婉儿,屈膝道,“夫人也放心,奴婢会按时给您寄信,报主公平安。”
婉儿从腕上褪下支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套在小翠腕上,指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这镯子是我母亲留下的,能祈福保平安。营中条件苦,你多带些厚衣裳,他要是熬通宵,你可得多劝着点 —— 别让他只顾着打仗,忘了自己的身子。”
“多谢夫人,奴婢记下了。” 小翠握着冰凉的镯身,眼眶微微发热,转身便往小厨房去,“主公、夫人,莲子羹该温透了,奴婢去端来。”
不多时,小翠端着一盏白瓷碗回来,碗里盛着乳白的莲子羹,还冒着淡淡的热气。她走到周羽身边,小心地递过去:“主公慢用,刚温好,不烫口。” 周羽接过碗,勺了一口,莲子软糯,甜度刚好,正是他习惯的味道 —— 自从小翠留在身边,他的饮食起居从不用旁人操心,她总能精准记得他爱吃什么、不爱什么,连茶水温到几分都恰到好处。
“味道正好。” 周羽抬眼看向她,见她正垂着眼帮自己整理桌角的布防图,指尖轻轻拂过图上的字迹,便笑着道,“你也坐,别总站着。”
小翠依言坐在旁边的小凳上,双手放在膝上,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碗上:“主公要是爱吃,明日奴婢再做。营中条件虽不比府里,奴婢也会想办法寻些新鲜莲子。”
“不必麻烦。” 周羽放下碗,伸手握住她的手,见她指尖有些凉,便拢在掌心暖着,“营中诸事繁杂,你顾好自己就成,不用总想着为我费心。”
小翠抬头望他,眼中满是温顺:“为主公分忧,是奴婢的本分。” 她顿了顿,轻声道,“方才奴婢去整理主公的战袍,见上次您破金兵时留下的那道口子,奴婢多缝了两层护肩,明日再垫些软棉,免得磨着旧伤。”
周羽心中一暖,想起那道伤是去年冬日里,为了护着流民,被金兵的弯刀划到的,当时只觉得疼,过后便忘了,没想到小翠竟一直记着。他抬手帮她理了理颊边的碎发,指尖触到她细腻的肌肤:“辛苦你了。”
“为主公做事,不辛苦。” 小翠低下头,耳尖红得更甚,却没抽回被他握着的手,只觉得掌心的暖意顺着指尖,一点点传到心口。
一旁的婉儿见了,笑着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去书房整理军报吧,我也该歇着了。”
周羽应了声,牵着小翠的手往外走。廊下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暖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小翠侧头看了眼身侧的男子,轻声道:“主公,凌霜送来的金兵布防图,奴婢下午抄了三份,分送给陈将军和吴远了,您案头留的那份,奴婢标了粮草库和守卫换防的时辰,您看看是否清楚?”
“有心了。” 周羽握紧她的手,脚步缓了些,“城西矮山的伏兵数量,凌霜说大概五千人,却没说兵种,明日你提醒我,让她再查仔细些,免得先锋队中了埋伏。”
“是,奴婢记着了。” 小翠点头,走到书房门口时,先推门进去,转身想接过周羽的外袍,却被他按住手。
“你坐着歇会儿,我自己来。” 周羽脱下外袍,搭在椅背上,见书案上摆着盏温着参茶的白瓷壶,旁边还放着一碟杏仁糕 —— 都是他夜里看文书时爱吃的,显然是小翠提前备好的。他走到案边,拿起布防图,刚看了没两行,便觉太阳穴突突地跳,连日议军务,确实有些乏了。
小翠见了,连忙走过去,站在他身后,指尖轻轻按在他的太阳穴上,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能缓解酸胀。“主公累了吧?”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几分心疼,“奴婢帮您揉会儿,您歇一歇再看。”
周羽闭上眼,感受着太阳穴传来的暖意,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熏香,混着参茶的暖香,格外安心。“你怎么知道我累了?” 他轻声问。
“方才看主公皱眉的样子,就知道您头疼了。” 小翠的指尖轻轻打圈,“奴婢备了薄荷油,涂在太阳穴上能更舒服些,主公要不要试试?”
“好。” 周羽应声,感觉她转身去取了个小巧的瓷瓶,指尖沾了点清凉的油膏,重新覆在他的太阳穴上,薄荷的凉意瞬间驱散了几分疲惫。他抬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拉到身前,见她眼底带着几分倦意,便说:“你也累了,坐下陪我喝杯参茶。”
小翠依言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端起参茶,小口喝着,便轻声道:“主公,明日奴婢把夜明珠装在锦囊里给您带着,夜里看地图时,用它照着不伤眼睛。还有您的暖手炉,奴婢也缝了新的棉套,免得烫着手。”
周羽放下茶杯,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声音温柔:“这些事,本不该让你操心。”
“为主公做事,是奴婢的福气。” 小翠靠在他肩头,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心中满是安定。她抬手轻轻覆在他的胸口,能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跳,“主公,此去荆襄,您一定要保重身子。奴婢在营中等着您,等您打了胜仗回来。”
周羽低头,在她发顶印下一个轻吻,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长发:“好,等我回来,就带你和夫人去后山摘橘子,婉儿说那里的橘子下个月就熟了,甜得很。”
“嗯。” 小翠点头,眼角微微发热,抬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奴婢等着。”
夜渐深,书房的烛火依旧亮着,却比之前暗了些 —— 小翠怕烛火太亮晃着周羽的眼,特意挑了挑灯芯。周羽抱着她靠在椅上,翻看布防图的动作慢了许多,时不时跟她说几句话,问她营中要带的东西是否备齐,语气里满是宠溺。小翠则耐心应答,偶尔提醒他哪处标注的布防要再确认,指尖偶尔划过他的手背,带着几分缱绻。
待整理完军报,已是亥时末。周羽牵着小翠的手回东厢房 —— 那是她随他之后住的院子,院里种着两株桂树,此刻虽未开花,却也透着几分清雅。小翠先去拧了热帕子,递到周羽手中:“主公擦擦手,奴婢去铺床。”
周羽接过帕子,看着她走到床边,细心地将被褥铺得平整,又把暖手炉放进被角温着。他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不用忙了,歇会儿吧。”
小翠靠在他怀里,双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轻声道:“奴婢不忙。为主公铺床叠被,是奴婢的本分。” 她顿了顿,转身面对他,抬手帮他解下腰间的玉带,动作轻柔,“主公今日累了,早些歇着,明日还要早起议兵。”
周羽任由她解着玉带,目光落在她认真的侧脸,烛光映在她的眼眸里,像盛着两汪温水。他伸手帮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脸颊:“有你在,真好。”
小翠的脸颊瞬间染上红晕,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主公……”
周羽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动作温柔得怕碰碎了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低沉而缱绻:“等从荆襄回来,咱们就好好歇些日子,带你去看看江南的春色,好不好?”
“好。” 小翠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受着他掌心的暖意,只觉得满心都是安稳。窗外的夜风吹过桂树,沙沙作响,屋内的烛火摇曳,映着相拥的身影,满室都是温柔的缱绻。
夜色渐浓,隆兴府渐渐安静下来,只有打更人的梆子声偶尔传来。
次日清晨,隆兴府主堂案上摊着数十份情报卷轴,墨汁的清香混着晨露的微凉在空气中弥漫。周羽身着玄色劲装,腰间束着玉带,正俯身指着樊城布防图。
林文轩手持折扇,轻叩掌心。
麒麟青鹤坐在侧位,手中摩挲着龙头拐杖,雪白的银髯在晨光中泛着柔光。
堂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身青衣的刘星快步闯了进来,神色急切却不失沉稳,在堂中站定后躬身行礼:“属下刘星,参见主公、军师、阁老!”
周羽见他额角带汗,却不似先前那般慌乱,不禁问道:“刘星,可是有要事禀报?”
刘星连连摇头,双手微微攥紧,目光先扫过周羽,再落向麒麟青鹤,语气带着几分恳切:“主公、阁老,属下今日前来,是求阁老动用麒麟阁的力量,帮属下寻一位旧识 ——‘八大金刚’里的陈默先生。并非勤勤病情危急,只是要除病根,非陈默兄不可。”
“八大金刚?” 青鹤放下拐杖,身体微微前倾,“老夫倒听过这名号,刘将军既是其中一员,与陈默先生想必是过命的交情?”
“正是!” 刘星应声时,语气里多了几分追忆的暖意,“当年在背嵬军打散,属下与王猛、赵虎、李岩、吴远兄弟,还有陈默共八人称为‘八大金刚’,约定往后互相照应。陈默兄在军中就是军医,最擅治疑难杂症。勤勤病情已好了很多 —— 如今能下床走动,平日里洗衣做饭都不碍事。”
他顿了顿,眼神软了几分:“只是病根没除,却总瞒着我,怕我分心军务。若是能找到陈默兄,让他亲自诊脉配药,勤勤的病才能彻底好利索。”
堂内静了片刻,周羽听得微微点头 —— 他曾见过严勤勤在院中晾晒衣物,举止利落,竟不知她仍受病根困扰。“青鹤阁老,” 他看向青鹤,语气恳切,“陈默,我们之前喊他兽医,是我背嵬军出身,又与刘星、吴远是兄弟,品性定然可靠。勤勤能好转已是幸事,但若能除根,才算真正摆脱病痛。况且陈默医术高明,若能请来,往后军中将士受伤,也多了位得力良医,还望阁老成全。”
林文轩也附和道:“是啊阁老,对咱们抗金大业也是助力。刘星是军中的神射手,屡立战功,他的家事,咱们理当帮衬 —— 能让将士无后顾之忧,才能更专心地打仗。”
青鹤听完,忽然笑了,银髯轻轻晃动,眼中多了几分赞许:“原来如此!老夫早年便听闻,背嵬军有位军医,能以草药治疑难伤,想来就是陈默先生。三年前临安城外,他还曾在金兵眼皮底下,救了被箭伤的游击将军,是位仁心仁术的好汉。”
他对堂外高声喊道:“来人!”
一个身着黑衣的墨隐卫立刻走进来,躬身听令:“阁老有何吩咐?”
“你即刻传我令牌,让各州分舵全员出动,查‘八大金刚’陈默先生的下落!” 青鹤语气沉稳,条理清晰,“重点查各州的义诊棚、偏远小镇的药庐,还有曾遭金兵侵扰的村落 —— 陈默先生心善,定然会在这些地方停留,为百姓看病。找到后,务必说明是隆兴府周羽将军麾下,‘八大金刚’刘星为妻子严勤勤除病根相请。”
“属下遵命!” 墨隐卫双手接过青鹤递来的青铜令牌,令牌上的麒麟纹在晨光下泛着冷光。他躬身应下,脚步轻快地走出堂外,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刘星看着墨隐卫离去的方向,激动得声音都微微发颤,对着麒麟青鹤深深鞠了一躬,额头几乎碰到地面:“阁老大恩,属下没齿难忘!”
“刘将军快起来!” 青鹤连忙抬手示意,语气温和,“老夫敬的就是你们‘八大金刚’的义气,还有背嵬军将士的风骨。不过是寻个人,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周羽走上前,拍了拍刘星的肩膀,笑着道:“好了,别太激动。青鹤阁老的情报网遍布,很快会有消息。你先回去跟勤勤说一声,让她也放宽心 —— 等陈默先生来了,她定能彻底好起来。”
“多谢主公!” 刘星直起身,眼眶虽有些泛红,却满是安心的笑意。他又对着青鹤和林文轩拱了拱手,脚步轻快地走出堂外 —— 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回去告诉妻子这个好消息,让她知道,困扰多年的病根,很快就能除了。
看着刘星离去的背影,林文轩轻轻摇开折扇,笑道:“阁老此举,不仅帮了刘星夫妇,更是让军中将士都看在眼里 —— 跟着主公,不仅能为国效力,家中的难处也能得到相助。这份情义,比任何赏赐都能鼓舞士气。”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堂内的布防图上,映着三人专注的身影。情报卷轴被风吹得轻轻翻动,墨隐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而 “八大金刚” 的情谊、麒麟阁的义气,还有抗金大业的希望,都在这晨光中悄然凝聚 ——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兄弟同心、盟友协力,不仅荆襄之战能得胜,这乱世里的疾苦,也能一点点被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