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连城回到临时指挥部时，星图还钉在墙上。风从门口灌进来，纸面轻轻抖动。
他把刚找到的那张汇款单放在桌上，压在星图一角下。纸很薄，边角已经磨损，像是被人反复折叠过。
郑西坡和蔡成功几乎同时赶到。
郑西坡穿着工装裤，鞋底沾着油泥，手里拎着一个铁皮盒。
蔡成功脸色发白，进门后站在门边没动，手插进裤兜又抽出来，来回几次。
“找到了。”孙连城指着桌上的单子，“三个月前，八十万，备注是设备维护预付款。收款方叫山水集团。”
郑西坡凑近看，眉头皱起来。“这名字我见过。
去年厂里报修进口电机，签合同的是另一家公司，但打款账户就是这个山水。”
蔡成功往前走了一步。“他们跟银行有合作项目，丁副市长牵头的。
我当时想走正规渠道贷款，被推荐去接洽过一次。”
孙连城抬头看他。“结果呢？”
“没谈成。说我们资质不够。”蔡成功声音低了些，“后来才知道，他们根本不是来做融资的，是来收资产的。”
郑西坡打开铁皮盒，里面是一叠泛黄的登记簿。“我刚才翻了老档案，半年内有三台大型设备做过非标准改装。
按规程要报备，但我们没收到审批回执。技术组私下记录过改动位置，其中两台就在东区。”
“带人再去查。”孙连城说，“特别是底座和夹层，别放过任何缝隙。”
郑西坡点头，转身出门。不到二十分钟，他带着两个工人回来，手里拿着几张纸。
纸张比刚才那张完整，印章清晰，金额分别是六十万、七十万、八十万，时间间隔正好一个月。收款方全是山水集团，用途一栏写着“技术协作经费”。
孙连城一张张拿起来看。印鉴颜色一致，字体倾斜角度相同，不是临时伪造能做的。
他把四张单子并排铺开，手指划过金额数字。
“递增的。”他说，“每次都在原有基础上加十万。像工资，不像一次性买卖。”
蔡成功盯着那些数字，嘴唇有点抖。“这不是给钱，是买命。
他们在等我们撑不住那天，主动交出厂房。”
孙连城没说话。他把单子移到星图正下方，正好落在北斗七星的位置。
墨迹映着灯光，反光微微闪动。
郑西坡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这时他开口：“这些钱要是真进了私人腰包，不可能不留痕迹。银行流水、外汇审批、税务申报，总有地方能追。”
“问题就在这。”孙连城说，“山水集团是合法注册的企业，所有资金往来都走公开渠道。他们用‘技术服务’‘联合研发’这种名目洗钱，表面看完全合规。”
“可我们有原件。”郑西坡拍了下桌子，“这三张是从机器夹层里掏出来的，不是复印件。只要交上去，总有人会查。”
“交到谁手里？”孙连城看着他，“季昌明现在态度不明，检察院内部也有派系。
万一材料转一圈又回到赵瑞龙手里，我们所有人都得进去。”
屋里安静下来。
蔡成功忽然抬起头。“我可以联系以前的合作方。有两家外资公司当年跟我谈过并购，后来突然撤资。
如果能把他们的往来邮件调出来，也许能串上线索。”
“风险很大。”孙连城说，“一旦暴露你在搜集证据，他们会立刻切断所有关系。”
“我已经没退路了。”蔡成功苦笑，“厂子没了，我老婆孩子怎么办？
现在外面都说我是内鬼，连亲兄弟都不理我。我要是不做点什么，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孙连城看了他很久。
“你回去整理所有原始合同。”他说，“包括废弃的、作废的，每一份都要扫描存档。另外，把你经手过的每一笔资金流向列个清单，越细越好。”
“你要干嘛？”
“准备反击。”孙连城把四张汇款单收进文件袋，“他们想让我们自相残杀，然后顺理成章接手大风厂。
现在我知道他们是谁了，也知道了怎么下手。接下来，该我们出招了。”
他转向郑西坡。“组织工人轮班守设备，重点盯那几台改过结构的。任何人靠近，立刻上报。
另外，把技术档案全部复印，分三份保存，一份藏厂里，一份放你家，最后一份交给陈老。”
郑西坡点头。“我马上安排。”
“还有。”孙连城拿出手机，递给秘书，“把这些单子拍照，加密发出去。
收件人你知道。别走公网，用专线通道。”
秘书接过手机，快速操作。
蔡成功站在原地没动。“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们再来人搬东西呢？”
“那就抓住。”孙连城说，“活口比证据更有说服力。下次他们再敢动手脚，我不报警，直接让人堵在现场。”
话刚说完，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名工人探头进来。
“孙区长，北墙监控拍到一辆车，黑牌照，停了不到两分钟就走了。车上下来一个人，往绿化带方向扔了个袋子。”
孙连城站起身。“带我去。”
一行人快步走向北区围墙。监控室里，画面正在回放。
夜视模式下，一名男子戴着帽子，身穿深色外套，下车后迅速将一个黑色塑料袋塞进灌木丛深处，随即上车离开，车牌被泥巴遮住。
“放大那个袋子。”孙连城说。
图像拉近，能看到袋子口没扎紧，露出一角白色纸张。
“是文件。”郑西坡说，“他们想销毁东西。”
孙连城转身往外走。“现在就去挖出来。”
众人赶到绿化带时，袋子还在原处。泥土松动过，像是刚埋下去不久。
工人拿来铁锹，几分钟后挖出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厚厚一叠打印页，首页标题写着《大风厂资产评估报告（内部初稿）》，落款单位正是山水集团下属的咨询公司。
孙连城翻到最后一页，签名栏赫然印着两个名字：丁义珍、赵瑞龙。日期是十天前。